空杯记

人行道

与老虎对峙，间隔一堵钢丝网

密密麻麻的网眼

布满慈悲的眼神

与鲤鱼相望，间隔一池春水

水波轻轻荡漾，闪动的银辉散漫开来

鲤鱼偶尔跃出水面，也不看人

这是我在某寺院看见的景况

虎踞于左而鲤鱼潜泳于右

中间是人行道，亦是菩萨道

填写履历表

与父母相见，有时是老屋、祠堂、梦里

有时是一张张空白的表格：

籍贯、出生地、社会关系和出生年月

这些都与父母有关

一生不可或缺

每次填上他们的名字

呈现出的音容笑貌

多么熟悉和亲切

从前打补丁的卡其布衣服

低矮瘦弱的身子

粗糙、爆筋，孤藤般的双手

常常揪住生活不放

一如他们的名字，一笔一划不可更改

空杯记

突然就喜欢桌上的一只杯子

它是空的，玻璃做的，通透而孤独

似乎在等待什么

它曾装过茶水，猩红的葡萄酒

倒进或倒出，在灯光之下

曾有过短暂的光彩照人

很多时候，看一件事物久了

容易产生幻觉，如眼前这只杯子

有，近似于无

有仅仅只是它的外形所在

无，则显示它空无一物

但我不知道它空在那里已经多久，还在等谁

当一阵风吹来，吹过它

仿佛还能听见它

无人听懂的秘语

草帽歌

麦秸秆，马兰草，棕绳或竹篾

也可能是稻草，编织

而成的草帽。是农妇、村姑

亦或是一位尚不经世的少女用心

编织而成的草帽。那些年

我的父亲和母亲戴过

我当农民和渔民的兄弟戴过

有一年，在一座老宅院的墙壁上

我看见一顶破旧的草帽

悬在斑驳的光中

一株绿植从草帽里伸出手

将有些倾斜的春天扶了扶

神庙之上

在高出神庙的地方

一丛枯萎了的芒草又一次回过神来

摇摇曳曳中，似有神兽出没

借着月光，还能看见它们

敏捷、勇猛的雄势

汹汹而起的风不管不顾

即使吹过神庙，也并不停息

即使唤起神兽的野性，仍旧如故

芒草一次次东歪西倒

但仿佛从不屈服，再大的风

也不能将它内心的火苗吹灭

暮光下的蚂蚁

暮光下，蚂蚁悄悄爬上石塔

它们身披金黄的袈裟

像一群远道而来的修行者

但不知它们从哪里来

一路朝圣，从底层

一层一层地

爬上来

它们无声诵念着经文

仿佛替我们安抚大地卑微的魂灵

像一道闪电

场景无需虚构，

就在烟墎山深云禅寺。

瓦当上，它们形态各异：

静卧，蹲伏，随时凌空而起。

其中的花豹，居然还对我微笑，

它的笑靥像一道闪电。

在我心里，它是一樽神兽。

在它眼里，我是一个猎物？

蚯蚓歌

究竟有怎样的命运

才配得上如此的酷刑：

一节一节被斩断，依然在地上苦苦挣扎

需要经历怎样的修行

才能拥有众多的性命：

一节节复活、扭动，对死亡抗争

即使身体变短，仍保持完整的生命体

仿佛它与身俱来练成了分身术

一如悟空的法术，当它吹一口气

众多的猴毛化身为众多猴子

像一群训练有术的士兵

但它们只是从一条蚯蚓身上

分割出来的众多蚯蚓

一如被腰斩的人，依独具活力

遗弃的时钟

在渔村的一条坡道上

遇见一口钟，它的时针和分针

已经分离，秒针在风中

一动不动，像一个老去的人

正在离开时间的秩序

多少人一生奔波而后

时间丢失在路上，像眼前这口钟

将自己遗弃在时间的坡道

那时暮色正从海面合围过来

加重了大地的沉默

海风吹过荒草和落叶

一只海螺发出“呜呜呜”的余响

那哽咽之声仿佛替它悲鸣

大海百读不厌

大海分明是一本天书

日出大海是它的封面

日落江河是它的封底

浪花是它的插图，飞翔的鸥鸟

那是它一个个顿号，逗号，感叹号，省略号

大海这部鸿篇钜作，气势磅礴

讲诉着古往今来的历史

真正的主角有时是鱼族，是虾兵蟹将

有时，也是从巨浪或风暴中

穿越而过的渔船

我每天都在浏览大海这本书

怎么翻卷，都不破烂

怎么阅读，都有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