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之爱（组诗）

麦芒

现在已很难再见到一块麦地了

在南方，从前层层叠叠的麦子

多半已经移植到梦乡里

曾经葱茏翠绿，涌荡金黄的麦浪

从麦穗间投射而过的麦芒之光

愰惚穿过昨天，这些旧时庄稼

多年来，似乎早已消声匿迹

大麦和小麦越来越模糊，但总有一株麦穗

垂下感恩之心，总有一缕麦芒亮如银针

不经意间刺痛我越来越麻木的身心

烟花散尽

烟花正在散尽，夜色袭来

空气余下炸锅的气味

风摸黑穿过小草和树林

在一堵残存的土墙逗留了片刻

又拐弯向前，不知从哪里

突然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犬吠声

加重了夜的紧张，仿佛一个人

已经松开的手重新握紧

并向梦里重重砸去

异数论

你无法跟一只乌鸦比黑

正如你不能和一场雪比白

凡事都有异数。正如闷热的午后

一场雨隐藏在阳光之后

一个堆满笑意的人在人群中

恭维你的美好，那话中有毒，笑里藏刀

苦难的日子和你讨价还价

但公平的秤砣总在生活那一边

在万花盛开的春天里

埋着一个死亡的引信

空心之爱

空心的爱也是爱

跟虚无不一样

它空出的部分刚好适合

一个人进入，这恰到好处的缝隙

适合你进出，而世间

总有一些地方你不得不侧身

而过甚至低头和弯腰

但，只有吃尽苦头

才能尝到甜头，一如世界广袤

你的爱像星光

从空心的部分折射出来

一粒口粮

用肉身丈量过的地方，干净而空旷

母亲从梦中递过来一盏灯火

光影下，一只蚂蚁小如一粒沙

在一块旮旯地里急忙爬行，战战兢兢

背负着一粒口粮

荒园忆

旧房子挨着山脚，密密麻麻的藤萝

爬满门窗，先前低矮的院墙内

有一小块菜地，如今杂草丛生

残花间，翻飞和穿梭几只蝴蝶与蜜蜂

新雨过后，草叶上水珠有青绿的光

在风中忽闪，有那么一阵子

那些光亮会投射到土墙上

一如旧影浮动，斑驳的痕迹

我看见时光在变动、迁移，而后消隐

我听见风过草木，仿佛故人在交谈

后来

后来，我们尾随阳光

回到山下，进入草木屋的那一瞬间

仿佛是一个幽暗的时分

我们围炉生火

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像一种时间的开裂

一只铁壶在火炉上烧烤

细长的尖嘴喷吐出野荒茶的香气

充盈整个空间。我们用心呼吸

山野空气清新，山中风物宜人

我们谈论的一些话题在清茗中浮沉

窗外有不请自来的清风与明月

屋檐下，一只新鸟正在归巢

对面是断崖

奔流一天的溪水继续奔流

飞溅一身的水声继续飞溅

与眼前的炉火互为呼应

火慢慢被拆解成烟气

水徐徐润化我们焦灼之心

证词

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说出的

每句话每个字，都将成为证词

大庭广众之下

有人以时光之名占有春天

有人挟持威风，对大地掠夺与追索

而大地常常保持沉默

但它的沉默不是真正的沉默

它厚重而广博，总是以德报怨

它忍辱负重，不屑与人争锋

“一切债务都是需要偿还的”

即使命运低微，如一株小草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而春天，有多少爱就有多少恨

有多少死亡便有多少新生

它从不厚此薄彼，它让铁树开花

也令一座大山削为一片土丘

补偿

许多年过去

那些悬而未决的事

诸多的恩怨，所欠的债务

都在时光中一一得到化解

当我们重新回过头来

想说一声“抱歉了兄弟”也不容易

其实，岁月流逝的美时间会补偿给你

譬如，树上开出的花归还了你的喜悦

曾经荒芜的草，又为你重新绿了一遍

但，水里游动的那只鱼呢

是不是从前的那只

这匹水做的马，是不是

你心里怀想的那匹白马

兄弟

大地上最远的距离

莫过于同一片土地上的二块石头

它们近在咫尺，却仿佛千年万年

也走不到一起

而我就在它们中间

风从左边吹过来又从右边吹过去

风从它们之间穿过带着我的体温

也饱含我的爱、喜悦或忧伤

它们对我视而不见

从不将我放在眼里

仿佛我只是世间多余的那一部分

但我视它们为兄弟，石头兄弟

沉默寡言的、坚韧刚毅的，隐忍的兄弟

从不对岁月抱怨什么

有时，我也会伸出双手

一手挽着左边那个

一手抱着右边那个

我想，百年后它们中的

一个给我建造石头房子

一个替我打磨一块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