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在天湖
我认定,骏马属于草原神物
疆场辽远,只配志向远大者纵情驰骋
那天在嵛山岛天湖草场
从远空掼下来的大风,刮过东海
和一汪天湖,平滑的水面顿起波澜
大片草场绿浪翻卷如野马脱缰
出没在烟波浩渺之间
它们共有六匹:枣红,白色和黑褐色的马
但不知从哪里来,暮光下
这些马匹毛色颓废,行动缓慢
不时低下头与母马交颈甚欢
偶尔还能听见若有若无的响鼻
没有想像中的仰天长啸与奋蹄奔驰
那时我们对视良久
它们眼神迷离,仿佛我是天外来客
我以为它们认得我。唉,这群前世英雄
孤悬海外,像一群幸存者
树和天空
秋收后,大地空阔起来
经受过镰刀的稻茬,如终老一生的人
抬头望向山崖和苍穹,北风起
危崖上一棵树,像一只鹰
鼓足力气张开翅膀,作欲飞状
头顶阴霾的天空,风卷残云
似乎要腾出一条通道,迎接鹰的飞临
树枝遒劲如爪,一次次想抓住什么
却又一次次扑空
冬天的边上
时间丢失了的一切没有谁
可以找回,也没有什么
可以留下并且记住
那天路过一处荒丘
北风过处,芒草满山乱跑
顺着风一路倒伏下去
在某个凹陷地,稀疏的芒草里
隐现一座坟头,和一块孤零零的石碑
远望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瑟缩在风中,一身斑驳的灰色
透出已有年份
尚不知坟主为谁
也不懂碑石上镌刻什么文字
但它孤独、隐忍,坚强的替一个人
活在冬天的边上
风的悲悯
风吹过风。风赶到另一阵风的前头
它的喉腔被自己喊破
它的肉身被自己撕裂
它从小心翼翼到心无旁骛
但你仍然无法想象它的
小或大,轻和重,温柔与暴力
风行走人间的样子多么与众不同
有时奔跑、逛荡,有时溜达、晃悠
没有人看见它谦谦君子的模样
崇山险峻,江海辽远
人们诅咒一场风暴制造的惨剧
却无人问津它将一株弱小的花草
紧紧揽在怀里时
突然闪现的那缕悲悯
一棵槐树
秋天的旷野
在唯一通往外界的山道尽头
一棵槐树兀自站立
如果没有风吹动它的枝叶
我还以为,它已经死去多年
的确如此,它的枝叶已经不能再苍老了
有几枝,风一刮就发出碎裂的声音
褪去绿色的枝蔓
更像是死亡的肋骨。但是
多少年,它一直这么孤傲地站着
像在等一个人,或者
等待着什么
我爱这一无所成的人世
我以为最好的早晨应该是这样开始的
阳光最先抵达,就像幸福来敲门
轻风不请自来
鸟鸣像一支晨曲,多么美啊
我轻轻打开手机点亮“为你读诗”时间
我一边享用面包、牛奶,和自然的馈赠
倾听来自遥远的朗读者送来的
美好诗意和早安的祝福
音乐徐徐飘动,仿佛我心
轻轻张开翅膀,如果此刻我是一只蜻蜓
一定会委身于那些饱含露水的花草
愿景与祈祷
人和世界的关系
似乎是脚与鞋的关系
疼痛和苦难的关系
诗和远方的关系
鞋子是有记忆的
涉过的水,登过的山,走过的路,沾过的泥
踩死的蚂蚁、昆虫,或一枚鸟蛋
它都替人一一记得
如舟车,它承载一个人太多的愿景
在风雨中负重前行
在崎岖、陡峭的路上
他们炼狱般的命运化为人间风景
黑夜降临,他们暂时脱离尘世的羁绊
进入短暂休憇,在沉默中刮骨疗伤
祈愿或憧憬,而我对此一无所知
溪水里的白鹭
溪水多么轻快,有那么一刻钟
我感觉它就要飘飞起来
跳过溪石时,倏然开出白花花的浪花
像白鹭身上的白,那么轻盈
有时候我会坐在溪滩边
看一只白鹭立在水里
水中现出另一个它,水在晃荡
它打开雪白的翅膀,伸出长喙
让身心裸露出来
它怕脏,在水中一遍遍清洗自己
洁白的羽毛被风卷起
抛向天空,那么轻,如尘埃
像我们,随时会被大风刮走
风吹过我吹过一无所知的尘世
我对半岭村竟然一无所知
对它的每朵花,每株草,每粒土石
一无所知。甚至是
流云与秋光,一无所知
秋日朗朗而照,我走近林氏宗祠
它五百年的薪火相传我一无所知
时光在飞逝,古老的村落风云变幻
它有着怎样的历程才成就今天的富足
像一缕风,我应谁的感召慕名来访
当我穿街过巷,经过长廊,坐在凉亭里
哦,秋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吹过无知的我,吹过
我一无所知的尘世
排斥
一个人走在自己的阴影里
走着走着,太阳出来了
另一个我就会现身
一路跟随、匍匐
仿佛在向大地顶礼膜拜
我深知,隐藏在身上的影子
无法排斥,它会突然在某个时刻闪现
即使阴霾天气,影子消失
也只是肉眼看不见而已
多数时,我并不喜欢黑夜
但对潜藏暗处的事物,总喜欢
想入非非,并保持足够的警觉
刀从不记得有多少冤魂死于非命
将一只鸭子作为一把新刀开刃的祭品
当它被活捉,左躲右闪,恐惧的叫声撕心裂肺
一声声悲泣几乎是哀求
试图想让人放过它
这怎么可能呢?一把新刀
开刃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它必须见血,以鲜红的血滴
滋养尚未见过世面的刀身
滤去骨子里的斑驳锈迹与嘈杂浮躁
必须培养它一身冷酷
和那一腔如虹的气势
鲜血养活人的性命
亦能滋润刀的灵性
一个人锻造了一把绝世好刀
一把好刀成就了一个人的美名
至于刀下有多少冤魂,它从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