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涛涌现辽远的蔚蓝（组诗）

孤独的铁锚

年轻时喜欢远涉重洋

闯荡江湖，孤独的一生

什么风浪没见识过

什么漩涡或暗流，没有经历过

这些年，虽红尘看破

洞穿时光的风暴留下的阴影

但始终怀揣一颗心

大半辈子沉浮，大海依然在那里

汹涌激荡，铁锚曾与猛浪共舞

一旧再旧的肉身终于活成

一身锈迹斑斑与无人问津的老家伙

遗弃在海浪勾不着的地方

在庸懒的日子里无端陷入回忆

涛声与光泽

逆风中不经意的一瞥

回头已是许多年了

那闪电般浮现又消失的

一个眼神，一缕微笑，仍还记得吧

好像那是夏日的某一天

在人流如潮的码头

喇叭声、汽笛声和浪涛声

在明朗阳光下此起彼落

接送站的纸牌子如挥动的旗子

炫亮着光泽，其中一面旗子将你带走

仿佛鱼儿分流到另一片海

波涛涌现辽远的蔚蓝

奔跑在大海边缘的细小之物

那些蟹子，沙马，海螺

以及被海浪推来推去的小鱼虾

眼看又一个浪头翻卷而来

眼看又一朵浪花被礁石砸碎

它们屏住呼吸，放大胆子，爬上礁石

接受海水的洗礼，渔船离岸

波涛汹涌千里，有更辽远的蔚蓝

伪装

海边垂钓。钓上来许多鱼儿

将大的放进桶里，小的放回海里

放进桶里的活蹦乱跳

一副庆幸脱离苦海的样子

却不知明天，等待它们的将是什么

而放回海里的逃之夭夭

竟然不懂回头和感恩

垂钓者不管不顾，仍然埋头手中的钓竿

依旧固执己见，动作娴熟

将一枚钓钩快速伪装成一粒鱼饵

重新放入汹涌的大海，这一回

他要用力把钓饵抛向更远的海域

希望钓上来一条更大的鱼儿

大海往事

退潮了，大海突然空出来

那么大一块沙地，在偌大的沙地上

他曾用竹枝一幅幅画下童年

少年和青年。画下熟悉的事物：

山上的树木花草和飞禽走兽

海里的梭子蟹、尖头虾、皮皮虾

以及八爪鱼、鲳鱼和飞鱼

他画下惊涛拍岸卷起千里雪

阳光荡漾万顷碧波，一只海鸥穿过波浪

翅膀驮着一轮朝日，一艘渔船踏平风景

迎着夕辉正在归港，星星点灯时

他在梦里画出海的日子

阿爸捕鱼，阿妈织网

出海的日子

有人在大海里捞针，而我父亲

大清早驾着舢舨，闯过风浪

到大海上去捕捞金子

那是一群活蹦乱跳的鱼虾

如果运气好一些，会有螃蟹，乌贼和鲳鱼

但多数时，大海并不平静

经常无缘无故地发脾气

那暴烈的风与疯狂的浪总让人担心

在那些出海的日子里

母亲总是茶饭不思，隔三差五

在佛龛前点燃香火，拜了又拜

向东流

流动的河水遇石而走

只有足够能量者才涉石而过

但水总会退下去的

流露出的石头与水保持亲密关系

其实那是一部山河图

一种自由的现象都需要一条边界去规范

这显而易见的道理朴素如真知灼见

我看见在一条土石筑成的堤坝内

水被框在其中，黯然而神伤

水从四面八方赶到一道鸿沟里

如果不汇集，细流将无以成江河

如果不疏导，小溪将无以成湖海

没人知道他们的去向

一天的时间如此简短

沙滩来了好多游客

留下的脚印歪歪斜斜的

海面跳跃的阳光，炫亮而耀眼

海浪漫上来又退回去

带走一些脚印，另外一些被留下

一整天人们在沙地上来来往往

天色终于昏黑下来，海边空荡荡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去向

海边的日子

我对庸常的生活所需不多

对幸福的理解极为肤浅

拥有每一个阳光灿灿或阴雨绵绵的日子

可以自由呼吸

山那边吹来的风鲜活

海那边飘荡的船只

不是只有一两艘，而是大片帆影

天边有祥云，如结在你发际的蝴蝶结

蔚蓝或洁白，螺号声声

传递未来的好消息

老船的宿命

为了不让一艘船随意飘流

必须给它头上加一枚铁锭

并在船尾绑一根缆绳

这样就可以让它安静下来吗

这样就可以不使它随波逐流吗

有一回，我在老家的海滩上

看到乡亲们将一艘大船五花大绑

一股股巨浪冲上来

硬将老船拖入汹涌的大海

它似乎以壮士断腕的姿势

与那些波涛同归于尽

致大海

这是鲨鱼和鲸鱼吐纳过的海水

这是众多小虾米和螃蟹搅浑的海域

这是鸥鸟飞翔过也歌唱过的大海

蓝色的烈焰燃烧，波涛起伏

这是我的出生地，在海边

风刀对浪剑的奇异之恋

波涛与礁石的生死之爱

时光在梦里虚拟，踏浪远行的人

心展翅膀，脚下生风，与大海同行

渔村白露

依海而居，耕田牧渔

世代相传的农耕传统

祖居老屋瓦片苫顶，有些灰黑

滋生的青苔幽绿而鲜嫩

细小的水珠儿在朝阳之下，炫幻着光

那里有古老的土庙供奉本地神：

泗洲文佛、土地公、放牛大王

妈祖海神在另一座宫庙里

据说康熙年间在一次台风中

不知从哪儿飘来一具香炉

如今还置于天后宫的香案上

每年农历十一月十五这一天

是先人们传下来的节日：普渡节

村人们总要举行祭祀活动

人们自发抬着各路神佛法像

沿村境和大街小巷巡游

神佛所到之处，虔诚的村民

焚香燃纸，顶礼膜拜

祭祀天地神灵和祖宗先人

祈福来年风调雨顺与国泰民安

“礼恒敬之，心恒爱之”

临海背山，耕田种地，围网捕鱼

一年四季踏浪而渔。每年夏秋之交

总有数个台风从太平洋深处起程

一路风风雨雨，巨浪滔天

排山倒海般狂啸与暴力

浪尖上讨生活的父老乡亲

凭什么躲过一个又一个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