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欣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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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这辈子
所有辛劳与屈苦
无法在一次牛饮中得以消弭
泥土中摸爬滚打一辈子
不曾有过荣耀，也不曾拥有幸福
没日没夜拉犁耕田
记不清挨过多少鞭子
即使疼痛也只是哼一声
啃食的是草，挤出来的是泪水
常住的草棚漏风漏雨
苍蝇蛟子蜂拥攻击
命运是一根绳索
套在鼻孔里，甩也甩不掉
一种我叫不出名字的鸟儿
暂时还无法说出它的身世
它的家族谱系，父母姓甚名谁
从一本书里我知道它
身为国家自然保护物种
稀世珍奇的身价足以巅覆
人们对金钱与财富的认知
它华而优美的皮毛只是一种表象
它因稀有而成为人们追逐的猎物
当他发誓不惜一切代价捕获它
他常常身临悬崖边上
而它总是立于峭壁
仿佛它只为自己而生
从不为俗世的悲情所动
海鸥
我们有共同的经历，都来自大海
以盐为食，潮汐相伴
它们的不安就是我的不安
海鸥的翅膀驮过朝阳和夕辉
它志向高远，空阔无边
不像我只能踏浪而行
帆船啊请借我一程
大海有汹涌激荡的旅程
我也有起伏不平的身世
麦子
那些年我们在乡村一起上学的兄弟
我们从事过简单的劳作：割猪草，拔稗子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在某一本书上，开动脑筋
看什么都好奇，向往广阔的天地
想象一只鹰飞翔的高度
着迷于一条溪水奔向大海的辽远与空阔
那时麦子是我乡下的小伙伴
他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
而梦想在远方，春风浩荡
一次又一次吹拂不可描述的憧憬
麦子麦子，许多年前你远走他乡
麦子麦子，多少年来音信全无
兰草记
山上没有一片草不为过往的风所动
在罗罗岗，已经少有人来了
从前的山道掩埋于草丛下
如果不仔细分辨几乎很难发现
杂草中隐藏的兰草
那是他多年心藏的秘密
那时他每年都要回来几次
看一看兰花。那是纯粹的野兰
不与娇娆的野花争宠
时近暮晚，天光仍炫亮
从云层的罅隙里穿透而下
落在草尖上荡漾出耀眼的光芒
“晚景尚美，兰花尚好”
几只蜻蜓迎向夕光，飞了又飞
辣木籽
必须费一番心思和劲儿
才能剥开它，那小小的籽儿
如隐姓埋名的某个人
辣木是它藏身之所
从前我闻所未闻，在金山农耕园
初识它也并无太大的异样
那是一粒灰白色的小小果仁
含在嘴里，必有一种苦
你无法说出，经受时间的消磨
亦有一种甘甜是你必须饱尝
消溶于舌尖，化解于味蕾
如传说中的神韵，绕梁三日而不止息
仿佛苦是甜的前世，甜是苦的来生
仿佛苦尽甜来，是颠波不破的法则
沙枣树
曾在一处沙丘上看见一棵沙枣树
浩大无边的沙丘如山
孤独只剩下一棵沙枣树
远望泛着一片黄锃锃的沙子
孤独的沙枣树淹没其中
那是初夏，我置身沙丘
像一个人身处寂寞的境地
有许多说不出来的孤独
如果说得出来那还是孤独吗
因为它说不出才如此生动
以一己之力对抗荒芜之地
沙丘如山，鲜亮夺目
水石之间
奔流的，破碎的，生生不息的水
深藏于大地，或归于大海
即使汹涌激荡，也任其惊涛骇浪
即使潮起潮落，也自由它轻波荡漾
石头置身激流而不惊，处世不声不响
在水中，石头经受冲动与浸淫
不在沉默中爆发，如石阵
便在沉默中消沉，如基石
石头被水冲洗出了污黑
只有水把水漂洗成雪白
路口的树
许多年了，路口的树想挽留什么
路过的人即使跌倒或走错方向
有时踩死一只匆匆赶路的蚂蚱
有时撞伤一条横穿而过的蛇
万物各有其命，岁月中的一棵树
老了的枝干折断，树叶脱落
在某个惊雷之夜轰然倒地
有人将它打制成一副毫无用处的棺材板
石头记
大地的遗存之物，生于自然，独立于世
没有好坏之分，也无美丑之别
这奇绝的硬物质，有人拿它当石料：
修路，造桥，砌墙，建房，筑为城堡
幸运者登堂入室，卑微的铺为路石
在懂石者看来，小石头有大乾坤
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石虎，石豹，石马，石人，石花，石佛……
这世界最不缺的是石头
大的小的，软的硬的，随处可见
在时间的长河里摸爬滚打
呈现出厚重，圆滑，拙朴，本真的秉性
一个人是一粒石子，一粒石子是一个人
身陷人世，尘埃落定，伤痕累累
即使深埋地下或流落荒野，仍被大地珍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