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欣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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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泉
我喊一声，泉水应一下
仿佛泉水是另一个我
我是同一支泉
我持续不停地喊，大声高喊
引起泉水莫大兴致
水柱喷涌而上，直指苍穹
声势越来越大，水势越来越高
如一个人攀上高峰
像大地发出一种疼痛
疼痛是一口钟，乡愁是另一口井
某个时刻钟声敲响
警示一个人近于麻木的灵魂
当他离开故土，身背一口井
我的呼喊令泉水的魂魄升高又回落
如一口钟，在绵延不绝的喊声里
纷纷卸下时间的锈衣
草帽歌
麦秸秆、马兰草、棕绳或竹篾
也可能是稻草编织成的草帽
那些年我父亲和母亲戴过
我当渔民的兄弟戴过
有一年，在某座深宅大院的墙壁上
我看见一顶破旧的草帽悬在斑驳的光里
一株绿植正从草帽里伸出手
将有些倾斜了的春光扶了扶
寂静有声
彻夜的雨。清晨不知有多少树叶
脱离了树，置身雨中
不晓得那是一场什么样的雨
但它下了一夜，仿佛一个人持久的悲伤
七彩之光从寂静里升腾
似有星星坠落，那些光芒
似乎被风裹挟，升起，弥漫
鸟鸣清新，一声声亮丽，尖锐
到底有多少鸟鸣
从寂静的林子里疏漏而过
乡愁记忆馆
那些犁铧，簑衣，箩筐，风箱
各有归处，从前在田间地头忙活一辈子
如今该是享清福的晚景
被太阳晒黑了的身子
曾脱掉一层皮，结几个痂
因记忆中的风雨侵袭而关节时常还会疼痛
直不起的腰身更加弯曲
但身子骨仍硬朗，坐卧在墙根或陈列柜
看上去仍有一种沧桑之美
仿佛静默是此刻最好的语言
不说话并不代表无话可说
那只是一件农具保守时间的秘密
也是一个人在历经岁月之后独享的
一份孤独而静美的时光
时间埋下的线索
数十年风风雨雨
随着山地越来越瘠薄
各种问题越老越突显出来
田间因缺水而龟裂
地头因水土流失变得狭窄，清瘦
碎石块突出，杂草丛生
原本一块好地再难春播秋收
像一个人越多越老弱的身体
腿脚青藤暴露，扭曲，疼痛难忍
手指头僵硬不能动弹，甚至是
腰身日渐弯曲，如一张弓
随时都将射出生命最后一支箭
我知道这是时间在他身上
埋下的线索。这是生命固有的情结
每个人到头来都这样，回归土地
并保持与土地平行的方向
每一味药都有妙用
鸡冠花可观赏亦可入药
车前子白色旧小花在路边
随处可见，地耳草
叶片呈三角形、长圆形或椭圆形
田埂、沟里、草地以及撩荒地
都是它的地盘。百合，豆蔻
龙胆，郁金，天冬与麦冬
在广大的乡野，它们各具其性，各有其用
而神曲是好的，绝妙的
还原人的美妙旋律
木蝴蝶、凌霄花和石菖蒲
构建成一座自然的宝藏
在鼎好药店，我历数它们的功德
虽贮存在一个个小小的药柜里
但那良善的药香我闻了又闻
时间的灰烬
天刚蒙蒙亮。路遇一个人
他合十的双手间仿佛有星光明灭
他的脸色似乎闪烁着几分神秘
走近时，见他手握几支香火
正频频对着佛龛顶礼膜拜
口中念念有词，那语气轻微而坚定
令人不容置疑，他躬身的姿势
多么卑微而谦逊，他身下堆积着
时间燃烧之后飘飞的灰烬
乡间老宅
门楼气势恢宏，雕梁画栋的作派
突显曾有过的辉煌与荣华
但不知建于何时。现在
它窗门洞开，院墙因破损而颓废
像一个孤独的老人歪歪斜斜
行走在苍茫风雨中
生命中的一秒钟
一秒钟有什么用？
一秒钟只是一分钟的六十分之一
一秒钟只是一小时的三千六十百分之一
一秒钟只是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八万六千四百分之一
一秒钟！几乎可以视而不见，忽略不计
夹在一个人的眨眼之间
憋在一个人的呼吸之间
困在一个人的抬腿与放足之间
一秒钟太过渺小了
如一粒肉眼很难看清的微尘
实在没有用处
就连呼吸也不够，迈腿也不够
看你也不够
一秒钟就被风吹走了，雨淋湿了，雷电劈开了，日头晒黑了
甚至被人说死了
一秒钟对人实在没有什么用
但一个人的一天一月一年和他的一生
由无数一秒钟构成
成为完整的一天一月一年四季
和一个人起起伏伏，爱恨情仇的一生
够成一部潮起潮落，云卷云舒，起伏跌宕，生死无常之史
万物各成体统，各展其美
并依循自己的秩序运行
成也一秒钟
败也一秒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