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欣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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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石记
垫路基，不够大方规整
筑堤坝，不能企稳
建屋砌墙，怕坏了风水
只好将它随便扔在某个角落
成为一件被遗忘的废物
某日经过它时突然发现
那极不规则的石身上竟然冒出几粒
粉红色细碎的小花，闪着光
散发着清香，那么友好的
在风中向我摇曳，招手
像春天的回忆
仿佛它不曾有过被人遗弃的委屈
多么善良的一块石头
即使是丑的，遭人冷落，抛弃
依然接纳一朵花盛开
忽然之间我发觉，它的身心
在孤独中始终保守坚忍的秉性
竟然隐藏着不能言说的美
石头的佛性
通灵不仅是有情之物的共性
也可能惠及无情之物
如滴水穿石
如一块石头被点化成石猴
而在某块石头上
我看见一朵野花在风中安静盛开
与其说是一块石头乐于接纳一朵花
不如说是一朵花以慈悲之心
正在度化一块冥顽不化的石头
并在拈花一笑中修成正果
读书记
在一本书里，春天是迷人的
夏日炎炎而沉闷
秋天的傍晚，风从山林间萧瑟而过
一次次吹落树叶和羽毛
晚间，天欲雪
果然第二天，那浩大的雪
覆盖了沉寂又漠然的冬天时光
我知道，我和书上的人们
有着不同的命运，他们的故事
远比我来得深刻和绵长
我确信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每个人走过的路都无法重复
因而，我读一本书也是如此
用去我一生中的某个白天与黑夜
那是最美好的时间，并用这样的方式
纪念我消逝了的整个青春时代
海边神庙
海神居住的圣殿低矮而简约
那是一座被时间所遗弃的老瓦房
已不能再破败的门窗漏洞百出
一有风吹草动，四处皆是声响
仿佛隐秘处埋伏草木之兵
但，即使如此，每年某个盛大节日
香火兴旺，烟灰飘荡
浩渺的大海在远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潮汐追赶潮汐，一次次攀上岸礁，登上陆地
最后又快速地破碎，徒劳而喜悦
春光里的蜜蜂
没有人知道一粒蜜蜂将去向哪里
黑夜扑面而来，夹杂着几丝光影
有谁在夜晚举起一束光影之花
我并不以为那是一束虚无之花
即使是假的，也是美的
我知道世间再美之物也有假的成份
没有一粒蜜蜂会对虚假之花发生兴趣
它从冬夜逃离而出
一心扑向花团锦簇的春光之晨
小草
顺从时间秩序
夜晚睡觉，白天醒来
也屈服生命的指令
饥饿时吃饭
饱腹时贪图享乐
但我不知何为生活的意义
不如一株小草，春来萌发绿意
秋去盎然的命运与大地融为一体
萧瑟的风中一粒草籽抛入水中
也可能动摇一片江湖
人生如琴深藏一曲芳音
在江滨以东某个小酒馆里
几个诗友闲聊文事，举杯同饮
一个自称“芳琴”的女子持盏而至
琼枝玉叶如玉树临风
人生如琴，深藏着一曲芳音
有时难免曲高和寡，孤独寂然
仿佛桐江静水流深，那是一台芳琴
独具匠心的黑白琴键在时光中深入浅出
宛若被谁抚弄而低吟浅唱
必有一种芳香如春风拂面
必有一种情愫自心底油然而生
如果一生有一截黑白分明的章节
也不枉费来人世一遭
遇与不遇，皆是美好
遇见一首诗
在一个梦里，我和诗歌分道扬镳
在一条岔路我又与她相遇
看见她在花蕾中微笑
又闻着那柔软的清香
夜来多少风声和雨声
轻柔曼妙缠绵悱恻
诗歌长出细细的嫩叶
仿佛那是春天的某个秘密
重新开始的某种时间的力量
我听见了大地蓬勃而起
所有的花草都旧情复燃
所有的流水都替船只指认彼岸
春光荡漾无数的星星
万物都长出了翅膀
瓜与藤
草根下钻出一条藤蔓
七拐八弯绕过乱石，爬上树枝
快到树顶了，它伸出手指
仿佛可以向天空摘星星
不知何时，藤身上结出一粒粒小花星
起初是小小的花蕊，后来是花朵
在花骨朵下面萌生一粒小小的果子
从小到大，果子在风雨中哭泣
也在阳光里微笑，甚至有时
在突如其来的光剑之下镇定自若
它们在慢慢成长
经历过暖春、酷夏和金秋
承受过温柔如洗的月光与萧瑟的山风
藤蔓越发清瘦和枯黄
果子们一身饱满，圆润
散发着成熟者应有的气质
在金风送爽的快乐里
一个个硕大的果实从越来越枯萎的藤身上
掉落而下，重重砸在地上，滚进草丛
喊出一句句“妈呀”“妈呀”的声音
那声音似乎绝无仅有
从大到小，最后消失迨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