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欣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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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河而行
河是小河，沿村道蜿蜒而出
堤是长堤，顺水筑起一条堤坝
那时我尚年轻
常在傍晚时分沿河而行
夕光越过堤岸的芦苇
暖暖渲染一河的金光
晚归的牧羊人赶着一群羊
拖动长长短短的身子
在河边的浅滩处，它们会驻足片刻
伸长脖子一边啃食小草
一边喝几口河水。我坐在河堤上
看它们走向村庄，越来越远
身影融化在那抹光芒里
成为一帧挥之不去的剪影
水北渡
那是嘉庆十一年的石碑
尚在的古渡头
已不是从前的水北渡
河水早就退向历史深处
木舟或竹筏，已腐朽
不可再做渡河之用
二米见宽的石板桥，一半立在河床
另一半在去年一场洪灾中毀去
散落的石墩子，石柱和石板
沉在浅水里洗心革面
日夜听取明慧寺那几声
悠远深长的钟鼓声
风雨桥
大抵如此。风一阵紧追着一阵
追着赶着就没了
一段路走过一段路，走着、跑着
也没了。我突然看见
一座桥夹在两岸之间：
桥下河水奔流，日夜不息
那是一座简易的石头桥
连接起来路和去路
不知道一座桥在风雨中已经多少年了
不知从桥下流过的水，一波比一波急切
涌向哪里
桥上走过的人一拨接一拨
从何处来
又走向何方
不被传诵的事物
如同一滴水，企图从流水中脱身
又不断的被其他的水
吸收，消化，推动着走
那是一支来路不明的溪水
也是不见来路与去向的水路
起起伏伏，弯弯绕绕，水波汹涌
蜿蜒曲折与漩涡跌宕
安顿一条鱼的最好方法
便是将它投放进一条河水里
河水滔滔，千古不绝
一代又一代鱼儿奔涌在河水里
河水不枯绝，鱼儿就不消声灭迹
消逝的背影
竹桥，木桥，石桥，铁桥，钢筋水泥桥
从不记得桥上走过的足迹
从不忘记桥下流逝的河水
风来雨往，多少世事消逝
多少人从大桥和流水中走过又消逝了背影
那些从远山奔来的水系又埋下头
汇入江河，携手共进，奔向大海
时间藏在一面宽大或虚无的镜子里
有心人时常将它拿出来照一照面
世道变了，人心不古
被时间照过的人世
只遗留无人问津的寂寥背影
河流向东
一条河处在上游
像一个人年轻的时候
奔腾，飞涌，穿越，流淌
那是青春的本色和气质
只争朝夕
一个人进入老年
如一条河流到了下游
河面逐渐宽广，河水低头弯腰
河水越来越浑浊
难于见底，有时暗流汹涌
一路上有多少河水加入进来
结伴而行，一些挡道的岩石见怪不怪
一些河水在某个转弯处开了小差
转向另一个地方去
还有的半途而废
更多的河水默不作声
它们多么努力，后脚追赶前脚
推波助澜，向东流
它们并不惊动鱼虾
几近于无声，仿佛大智若愚
水石之间
奔流的，破碎的，生生不息的水
深藏于大地，或归于大海
即使汹涌激荡，也任其惊涛骇浪
即使潮起潮落，也自由它轻波荡漾
石头置身激流而不惊，处世不声不响
在水中，石头经受冲动与浸淫
不在沉默中爆发，如石阵
便在沉默中消沉，如基石
石头被水冲洗出了污黑
只有水把水漂洗成雪白
每一条河流都有自己的归宿
斑鸠消失在云际
风急急吹来，拎着零碎的云
如撕扯着一块块抹布
试图将尚不明朗的天空擦亮
河滩上芦苇成片弯下腰身
似乎对大地有什么临时起意
一片又一片倒伏又站起
暂时还没有什么
比它们更虔诚的事物
偶尔有小鱼或虾现出白亮的身影
倏然一闪便不见了
那时我会顺着河道走
听见水流绕行石头的声音
但并不急切，河水像一支没有头尾的队伍
正在埋头赶路，即使乱石阻碍
也无法让它们放慢脚步
这是十一月的清晨
早起的人们挑着箩筐
摇摇晃晃，朝山地走去
他的身后跟着一头牛
老迈而沉重的步子
回应河水的湍流之声
在滂沱的雨中我写下
在滂沱的雨中我写下
一只山羊，一座茅棚
大雨猛追，山羊无助张望
一块巨石沉默在雨里
而更多的石头在变大的河道翻滚
像一群流离失所的浪子
在大雨中，我写下无助
和伤痛，一朵小花被摧残
稚嫩的花瓣撒向天堂
洪水咆啸，肆无忌惮
小鸟亮丽的嗓音瞬息消亡
混浊的河水里鱼窒息过数十次
一棵老树连根拔起
一座瓦房消失
泥石流中，生命的唏嘘多么哀伤
我也写下爱，在雨中
写下生命的顽强，以及那些
与死神搏击并为爱献身的人们
向东流
流动的河水遇石而走
只有足够能量者才涉石而过
但水总会退下去的
流露出的石头与水保持亲密关系
其实那是一部山河图
一种自由的现象都需要一条边界去规范
这显而易见的道理朴素如真知灼见
我看见在一条土石筑成的堤坝内
水被框在其中，黯然而神伤
水从四面八方赶到一道鸿沟里
如果不汇集，细流将无以成江河
如果不疏导，小溪将无以成湖海
一尾孤独的鱼
世上有形或无形的事物
都不曾留下什么。从它们身边经过的
时常有风声，雨声，鸟兽的声音
也有人的声音，却无从说起这样的事情
发生在哪年哪月哪一天的哪一刻
仿佛有什么过去又过来
像不曾约定的事该来的都会来
花开有心，风吹无意
落空中、地上，也落水里
它们吸风饮露，如一粒粒跳动的音符
溪水如琴，被谁拨动了清音
一缕缕荡漾而出，宛如神韵在耳
鱼儿们悄然浮出水面，如果此时有光
刚好照亮一尾孤独的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