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
蜜蜂在花香的包围中
困于美,如你久居乡间
眼前鸟语花香,身外五彩缤纷
山间静谧而安详,一树杨梅
颗粒红得耀眼,但腐烂于无人问津之处
它们曾经红极一时。没有一朵花
不为蜜蜂的殷勤而喜悦
没有一粒蜜蜂不为邂逅一朵花
而着迷动心,寂静的山居
只为安好一颗凡俗之心
所有的驻足和仰望
都缘于一心所向,一生所爱
日记
秋分之后,风一次比一次凉了
叶子们提心吊胆,颤颤巍巍
瑟缩在枝头。偶尔现身的稀薄阳光
会从枝丫间泄漏下来
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影子
同时出现的可能还有一只蚂蚁
或不知名的虫子。那时
我多半会坐在某座废弃的长廊里
无所事事又百无聊赖
听风吹动树叶沙沙沙的响声
看树影婆娑,变幻成各种图景
偶尔走过来一只鸡
慌里慌张的将虫子吃掉
霜降之后
看起来一切都那么好,那么美
经霜的果蔬,白菜更加白了
菜花的心更为结实、饱满
卷心菜越发卷了
白萝卜、青菜、芹菜、菠菜
完成了淀粉转化为糖后的最后工艺
品相更好,吃起来更香甜
霜降以后,青黄相间的叶子上
结起了一层轻轻薄薄的霜
在太阳尚未露脸以前
宛若开着一粒粒晶莹剔透的霜花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那么好
杮子和枫叶多么红,满山遍野绚烂了
一大片五颜六色的花果
越来越成为你想要的样子
只有那些体力不支的,时运不济的
在霜降之后
白花花的霜,像洒在它们伤口上的盐
蔫坏了
无精打采的窝在地里
仿佛爱慕以久的事物,那么美好
但已离我渐行渐远
寂静的村庄
从前的小道改造成大路
从逼仄的山里一直往外延伸
它曾是村里通向外界的唯一出口
仿佛它是世界最后一段闭塞的通道
曾走过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和我
也曾放牧过牛和羊,贩运过鸡鸭
山路改道后,寂静的山林被推倒了
连根拔起的枝枝蔓蔓与成堆土石
化成一道宽大笔直的风景线
但不明白它从哪儿伸展过来
也不知道它将通向哪里
经过村里这一段路
终究打通了所有关节,突破层层障碍
让越来越少的灵车快速驶向火葬场
姐姐
每次去看她,总跟我说起十二岁那年
父亲将她许配给邻村的婚事
仿佛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内头
仍有一股愤愤不平的怨气
姐夫走后这些年,儿女们在外谋生
她独居乡下,日子过成一团糟
似乎在酒中才能找回自己
我说酒是毒药,伤筋骨和耗心力
一个人正常的生活不能处在迷幻之中
她不说话,沉默代表认同
但每次酒后醒来,在无意识下
透露出多舛的命运对她动了手脚
这次进城,她哪里也不去
就住在百胜医院九楼骨科病房
那天医生将一块坏死的骨头取给我们看
我怎么也看不出是从她乐呵呵的
身子骨取下的,术后第三天
她一手扶墙,一手拄拐杖
开始一步步练习走路
父亲与稻草人
众鸟高唱,必有一支歌是属于森林
众声喧哗,必有一缕声音属于人海
我久居山中,在市井之外
闻所未闻,鸡犬相闻的日子
仿佛已是久远的事了
未曾亲眼看见村头一棵老榕树下
一头老牛卧在树荫下咀嚼静好的时光
稻禾的气味从田地那边飘荡过来
我看见父亲赤着脚挑一担稻草
小心翼翼跨过白露溪碇步桥
路上没有马车,也无牛车
只有一担摇摇晃晃的稻草
只有一个歪歪斜斜的稻草人
夕阳下缓慢移动有些佝偻的影子
山中记
萧瑟不是它的本意,也不是什么过错
季节已是深秋,大地有深入浅出之美
错落有致的声音,仿佛发自万物内心的
一股神秘力量。彼时一个人沿着山道
穿丛林,登峻岭,进峡谷
刚摆脱一片树的阴影
又落入一座山更大的阴影
眼前所见有翅膀和没有翅膀的都在赶路
迎头向光,倾听流水绕过山脚
落叶在树林里打着旋转
这是惟一通向山上的路,宽窄自如
有几处拐弯抹角,曲折而下,盘旋而上
在偌大阴影里,一个人趔趄仿佛神游
那时的山水
从前的日子一成不变
简简单单只剩下
山是山,水是水,一点都不复杂
狭窄的路虽然七拐八弯
但对于我来说熟门熟路
那时天空蔚蓝,风儿清新,花草迷香
路上遇见的人都满脸微笑
彼此问一句:“吃了吗?”
以为吃是一个人的头等大事
除了一日三餐,再无任何事情
值得让人如此关心,那时
田地间白鹭三三两两,踟蹰,逡巡
仿佛替我们的先人在人间走动
山崖上有一只羊
再陡峭的山崖也有羊只出没
山风一阵阵掀起杂乱无章的皮毛
它的耳朵高高竖起,仿佛在聆听
来自天空或大地的声音
它在山石和草木之间穿行
躲避那个善良的牧羊人
也逃避随时出现的虎豹豺狼
像我在人间和谁捉迷藏
我一次次避开人群
躲藏在一个人找不到的地方
这一躲就是数十年的光景
似乎已无人记起或遭人遗忘
仿佛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如一片叶子在风中郁郁寡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