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野猫
偌大的村子
偌大的空寂里,一只野猫
突然从一扇残缺不全的窗户蹿出
当它回望那一刻
两只玲珑剔透的幽蓝宝石
闪着光
将我
镇在惊魂未定之处
进城
多年期盼的国道即将开工
工人们将一根长长的红色绳索
牵到坟墓上,安插几面旗子
仿佛当年某一场战斗
胜利者山呼海啸,一片欢腾
沉寂已久的坟墓
更加坐立不安
似乎从风吹草动中察觉什么
他们借着花草嘀嘀咕咕
但无人听懂他们说了什么
也不去理会他们的想法
一条路即将从山梁上开过去
逼退一座土生土长的坟墓
往城里迁徙,这是他们从没想到过的
像许多年以前,他们也曾这样盼望
有朝一日进城当一回城里人
逛一逛公园、商业街和闹市区
过一过安逸而美好的生活
一条做梦都想通的国道
即将从崭新的时间里开过来
又将开往自己的未来
村子里没有一口棺木
寂静的村子里
一个老人在高低不平的巷道
缓慢移动身子
准确一点说
是两根木杖
在缓缓搬动一具骨架子
突然从背后旧窗户
蹿出一只野猫
它竖起耳朵
两只幽蓝的眼睛闪着光
他眼敛下垂,像关闭的窗子
两朵飘忽不定的火花
倏忽之间缓缓熄灭
秘密
“时间在尽头等着我们”你说
但眼前,所有的风最后
都吹向虚无。那天我们漫无目的
从家里走出来,听从内心无意识的召唤
从红鼎到瑞盛是一条极为宽大的
新建市道,笔直的绿化带葳蕤生香
穿过一座高架桥,和几处红绿灯路口
频繁调节越来越多的汽车和行人
武夷玉桐湾外,沿海的部分开阔、浩淼这片水系连结沙埕港直通汪洋东海
大水漫灌进了河湾,沿途的水草
浮出水面,在深秋的光照下摇摆荡漾
岸上新开发的楼房,新植的树
如雨后春笋般不断长了出来
阳光为它们的立面或每一片叶子
装上一盏盏灯,晃着明晃晃的光
如一条条滑行和蠕动的金蛇
仿佛那是游动而过的时间
泛悠,诡异,隐秘,徐缓或疾速
不可告人,像时间的秘密
世界空阔梦想那么真
小时候,世界在我眼里像一颗糖果
那么甜,多么黏
每天舔一点,糖果越舔越小
包裹的糖纸越来越宽松
直至成为一张真正的糖纸
后来我长大,世界宛如一口大碗
我整日捧它讨生活
十六岁那年我终于走出白鹭村
世界突然大到望不到边
抬头看天空多么空虚,多么神秘
在星星闪烁的夜空,苍穹除了星星
还有月亮和太阳。世界无论大小
再也不是我眼里的那个世界
梦想很小又很大,依然还是那个梦想
在ai时代,世界宛若一座房子
空余出那么多房间
多余的人替我们守着空房
独守
爱江山不如爱美人
爱绿叶不如爱红花
料想秋风和我想的一样
爱磅礴的山川与大地
不如爱一息尚存的一支清流
我深知所有的时间
都不是风刮来的
那些坚硬厚重的事物
即使沉浸千年
也会在杂碎的时间里消声匿迹
爱是一道光,从虚无中挤出
即使华山孤绝只剩一条路
险峻之巅总有一座庙宇
孤独的守望一片天地
晨练
风是什么时候开始起的
怯生生的,有一阵没一阵的
吹过街面时,旋起一枚叶子
落在一个早起晨练的人的头发上
他一脸茫然,仿佛还没有从梦里醒来
曦光拂过他在地上移动的身影
那里有一滩反光,反射在一排行道树的
其中几棵树的身上若隐若现
他的双腿直驱向前,机械似的
手臂摆动一下、身体就摇晃一下
但不知他会将自己带向哪里
烟墩山的雾气已渐渐消散
龙山路早餐的摊点挤占了狭窄的人行道
他离开了色彩斑斓的慢道
隐身于此起彼落的喧嚣声中
遗存的土地
尚有几分薄地,祖上留下的
到我父亲这一辈
又少了许多边边角角
耕田种地,栽果树或植下茶苗
后来加入农业社过集体生活
父亲依然记得哪块田地是自己的
水田还是旱地,与谁交界
我离开老家那一年
新一轮土地承包开始
风起云涌的改革浪潮席卷大江南北
祖祖辈辈耕耘过的老田地
又重新回到父亲手里
这么多年,一块地越来越小
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身子骨萎缩,单薄得不成样子
走不动的父亲走不到那里
遵照他的遗嘱,我们将他埋在那儿
也算是了却他一生的心愿
但,那块地算不算祖传的遗产
我不敢确定,即使时间说了也不算
乡间回忆录
做过很多事
摘葱剥蒜
剁红红又刺鼻的辣椒
采雪白的栀子花
惹得满身是香
拔萝卜,无论长短
挖土豆和地瓜,并不计较大小
多少都是自己的
割稻谷,直挺或倒伏
一个都不放过
面对茄子,西红柿与丝瓜、南瓜或冬瓜
从不挑肥拣瘦
担粪施肥,即使酸臭也干
拔除过太多的稗子
仍有许多分辨不清
在乡间,看天吃饭,看的是阴晴的天色
关心的是哪天日出,哪天刮风下雨
路上常遇见的人
都是耕地种田的人
有时收成了瓜果
有时双手空空
但,不管天气如何
总有一大片金黄的油菜花
在风中送来一天的美好
秋天房前屋后围着柿子林和枫树叶
秋光点亮它们心头一把火
这一年熬过多少不眠之夜
这一年躲过多少暴风骤雨
像一只虫子战战兢兢
多不容易的一年啊
等过了秋分,霜降下来以后
你才看见久违的梦想
原来是那些金黄与火红
不仅天地红透一大片
就连心里透着迷人的香气
“大红灯笼高高挂”
那一树柿子,不用说
硬有硬的红红火火
软有软的甜甜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