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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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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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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在鲜明的掌纹间流转

我现今在成都居住的房子,是六年前买了搬进去的。整栋楼统共七层,我买的顶层,楼顶归我家打理。乔迁那天,我和我家李先生去楼顶吹风。放眼四顾,小区各家楼顶要么搭个房子住人,要么弄成菜园种菜,要么种些葡萄之类的水果,要么放几个鸟笼养鸽子……热闹得不行。再瞧瞧我家楼顶,空荡,荒芜,仿佛一片被绿洲包围的沙漠,除了角落里那一撮墨绿色的青苔还保留着生命最后的倔强,便什么也没有了。

要怎样打理这块荒漠,使它既能与周遭融为一体,又能充分体现自身的独特性呢?关于这个问题,我和李先生琢磨了几天,最后决定把它打造成私人花园。于是呼啦啦请来两个工人,沿着半边楼顶,堆砌出一个U型花槽,又买来二三十袋黑乎乎的营养土填充其中。如此忙碌三四个月之后,终于形成了如今的楼顶花园。

只可惜,花园刚“开张”,还没来得及种下我们喜欢的菊花、月季花,就被母亲捣鼓成了菜园。这也不能怪她。她正好好地在广西老家侍弄田地,猛然间被我喊来成都帮忙带孩子,原本要施展的一系列种菜计划,只好变成一道道细流,不断蓄积在她的心湖里,撑得她胸口发闷。直到我们买了这套房子,她接手了花园的管理权,心湖里满溢的水才有了宣泄的出口。她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既然好好活着,就要认认真真种菜。于是,搜集菜种子、菜苗就搬上了我们家的重要日程。

远在广东中山的姐姐听说了这件事,琢磨着我和母亲背井离乡,肯定很想念家乡的美味——沙姜白斩鸡,立马去当地菜市场买了一袋沙姜给我邮寄过来,塞满了一个小纸箱子。她在电话里跟我讲:“你们在成都买不到沙姜的,这沙姜要是种好了,想吃白斩鸡随时可以自己做。”我承认我爱吃沙姜白斩鸡,但也用不着买那么多吧,沙姜和其他姜一样容易成活,当种子的话一两块拇指粗细的沙姜就够了。“哎呀,种剩下的可以拿来吃白斩鸡嘛!”姐姐不容置疑地规划好了所有沙姜的未来。

那一年,母亲种了好多沙姜,花槽里全种满了,连废弃的洗手瓷盆也没有放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们已经尽可能多抽几天出来吃白斩鸡了,但消耗的沙姜也仅是存货的“冰山一角”。到了年底,母亲看着地里郁郁葱葱的沙姜叶,又想了想厨房里堆放沙姜的小纸箱,陷入了沉思。下一年,楼顶就没再种沙姜了。当然,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们也不想再吃沙姜白斩鸡了。

家乡的美食,除了沙姜白炸鸡,还有蛤篓炒田螺。夏天的田螺最为肥美。一到夏天,各色炒田螺就自然而然地跃上了人们的餐桌,不仅成为两广各家大排档的招牌菜之一,就连北京的夜市也常见它的踪影。十年前,我和李先生在北京通州住过一段时间。有次我俩去逛夜市,忍不住点了一份炒田螺来吃。里面放的辣椒真多,红通通一片,比田螺的数量还多。李先生刚吃了一个,就辣得直打嗝!这个男人虽然和很多人一样普通,但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特点:辣到一定限值,他会打嗝,而这个限值正好是我所能承受的辣度。他一打嗝,我也不用再吃了。从这一点来看,我俩算是绝配。但从味道来看,田螺和蛤篓才是绝配。论起炒田螺的味道,还得是广西南宁中山街上的酸笋炒田螺最绝,烹饪时放入本地特制的食材——酸笋、蛤篓、紫苏等配料调味,兼具咸香酸辣,嘬罢口舌生津,令人回味无穷。记得我头一次带李先生回广西老家见父母,那时正好是暑假,母亲为了欢迎他,特意炒了一盘蛤篓田螺,我跟他抢着吃!

搬家第二年夏至,我想起了那盘和李先生抢着吃的田螺,就在家庭微信群里感慨:要是能吃上一顿蛤篓炒田螺就好了。时年家住广西横县的小姨——我母亲的小妹,当晚拿了个塑料袋子,绕到她家屋后拔了几株蛤篓藤,然后第二天一大早寄来成都给她姐姐种,并在群里留言说:种好了拿来给大雪(我的家族昵称)炒田螺。

物流速度很快,只隔了两天就收到了小姨寄来的蛤篓苗。蛤篓植株喜阴喜湿。母亲特意在楼顶找了背阴的地方种下去,每天去浇水,还担心夏天太热,在菜地上空撑了一把伞。许是天气太热,蛤篓苗到底没能种活。

“我种菜的技术没那么差吧?”母亲不服气,趁着年底回老家过春节的机会,在来成都的前一天,一口气拔了十几棵蛤篓苗和紫苏苗,带回楼顶种。许是春天,菜苗容易成活,又许是样本够多,活下来的几率比较大,总而言之,这次种下的紫苏苗都活下来了。至于蛤篓苗种不活,母亲说了,那都是水土不服造成的,跟她的种菜技术一点关系都没有。

意识到植物也有水土不服的问题后,母亲开始转战附近的菜市场。眼看春天就要过去了,她很焦急,生怕买不到菜苗,于是每天一大早就去菜市场转悠,去了很多次,终于让她碰到了卖菜苗的人。她快步走过去跟人家攀谈,操着一口正宗的广西普通话,对方则说一嘴地道的川普,两个人有来有往,也不知道说明白了没有,反正很顺利地完成了买卖交易,带回来两株茄子苗、四株辣椒苗。我觉得菜的种类有些少,又在网上商城买了一包黄瓜种子、四株番茄苗。庆幸的是,无论是母亲买的,还是我买的,当年种下的这批种子和小苗全部活下来了,还结了很多果实。

母亲高兴得直咧嘴,平时一个黄瓜要分成两顿吃的人,也跟着大方起来了。隔壁养鸽子的邻居送给我们几个鸽子蛋,她就摘几个大黄瓜作回礼,还不忘介绍:“都是自家种的,新鲜!”

辣椒种出来是四川本地常见的二荆条,炒肉片味道不错,就是有些辣。吃辣上火的母亲当即撂下筷子:“哼!当初我问过辣不辣,那个人拍着胸脯跟我保证一点不辣!”我只好小心提醒她,这里是无辣不欢的成都啊,外面餐馆的清汤面是飘红油的。她依然忿忿不平:“下次再也不买他家东西了”。剩下的辣椒,她便做主送给了隔壁邻居,他们是地道的四川人。

茄子个头粗如手臂,一个茄子就能做一大盘菜,但她觉得“没有广西的茄子甜”,没好意思往外送。真是没听说过茄子还有甜的……

对于搜集菜苗这件事,前两年陆续遭遇了两广外援菜苗水土不服,本地菜苗又太本土之后,母亲痛定思痛,想起长势极好的黄瓜种子和番茄苗都是我从网上买的,就对神秘的网上商城有了信心。

“你明年春天记得下单买些种子给我。不要买太多,就要柳叶空心菜、香菜、茼蒿、木耳菜、豆角、西红柿、茄子这几样就行。”我依言都给她买了回来。

第三年春天来临的时候,这些种子一无所知地冒出了我家的楼顶花园,绿色的菜叶子青翠欲滴,把U型花槽打扮得分外蓬勃。母亲更加忙碌了,不是拿水瓢淋菜,就是给菜地除草、施肥。眼瞅着粗壮的番茄植株长得几乎跟我肩膀平齐,她更加得意:“种不好就换种子,我还不信它长不好了。”

因了母亲的努力,近三年家里的蔬菜不仅实现了自给自足,多出来的还能拿去菜市场卖。一把把被母亲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蔬菜,新鲜娇嫩,价格还便宜,格外受人欢迎。每次拿出去,人还没走到菜市场,菜就在路上卖光了。一来二去,我家的蔬菜也闯出了名堂,有时在路上碰到熟识的人问她:“啥时候再出来卖菜?”“昨天才摘过了,要过几天才行。”一个小区里的老阿姨甚至特意爬到七楼找她,说要买菜。

就这样,楼顶花园切切实实地变成了菜园。母亲种下的蔬菜在地里欢快地生长着。她自己也变成了园子里最为茂盛的一棵植株。双脚扎根在土里,勤劳的双手俨然两张宽大的菜叶,阳光在她鲜明的掌纹间流转,牵引叶绿素消解生活的苦难,那催发嫩芽不断攀升的,是她贯通终生的耐心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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