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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夷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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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19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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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可恨的古人啊

有些道理是需要时间来慢慢理解的。就像一些诗句,到了一定的年龄,方能渐渐看到内里蕴含的信息。譬如《书愤》中所言的“楼船夜雪”和“铁马秋风”,年轻时只觉得词句豪爽、意气慷慨,体会不出这是陆游引以自豪的人生峰巅也是他懊恼终生的悲剧来源。

我们看到的是诗词中的风景气韵,看不到的是瓜洲和大散关背后的人事消磨;我们看到的是英雄气格,看不到的是情怀和权术之间的博弈权衡。陆游自诩为“塞上长城”,实际上时过境迁,偏安有日,他已经做不成范仲淹。他能做的,也就是皇帝“勉励”他的:“严陵山青水美,公事之余,卿可前往游览赋咏”罢了。

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陆游想当六出祁山的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是皇帝不需要他这样的牺牲,皇帝需要的是他多写几首美丽的小诗来装点一下盛世图景。所以你“镜中衰鬓”也好、“僵卧孤村”也好、“自许封侯在万里”也好、“已是黄昏独自愁”也好,在高高在上的官僚体制看来,统统都是个人主义的无病呻吟,无关宏旨,九牛一毛。

于是陆游也不得不自嘲:朱颜青鬓,笑儒冠自来多误;烟波无际,叹流年又成虚度。自嘲罢,仍然做那个奋不顾身的痴人,并视之为自己的使命或者命运。

再大的英雄,也脱离不了时代的羁绊。所有的英雄,都带有西西弗斯的宿命。

许家强在《名将辛弃疾》中说:“这本应是名将的叹息,但在一年年岁月流转,风雨剥蚀之后,这已成为宋词的叹息,承载着一代词风,成为文学的历史,文学的印记。”这句话一样适用于陆游的那些慷慨激昂。

和许家强的观点相似,我亦认为二十三岁的辛弃疾,于万军丛中手缚张安国,是他名将的开始,也是他英雄的结束。辛弃疾南投进入体系之后,为了束缚他的狂性,温柔而紧密的体制如无形的大网,就开始笼住他的拳脚,偶露峥嵘,便遭贬谪。宋史中说辛弃疾是青兕的化身,但它自愿被穿了鼻子,也只能随着朝廷的“大流”而得过且过地前行。“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一入朝廷,谁能容你成为孙仲谋?时人嫉妒、愤恨,进而诽谤、揭发辛弃疾的种种强梁贪暴恶行,未必不是他以名利自污而求得苟安。辛弃疾临了发牢骚说“却道天凉好个秋!”这种欲语还休的个中滋味,谁能说得清呢?!

但是辛弃疾还是一个有办法的人,善于整治家业,不像苏轼竟至于穷得用叉子数量着铜钱度日。同被归为“豪放派”,陆游、辛弃疾、苏轼三个人的气质又明显不同。可能划分的话,陆游属于抑郁质的,温和儒雅;辛弃疾属于胆汁质的,刚硬勇猛;而苏轼属于多血质的,是一个不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

文正兄前天在微信朋友圈中说:“苏轼讨厌二程,朱熹讨厌苏轼,徐渭讨厌朱熹。搞哲学的看不起搞文学的没长脑子,搞文学的讨厌搞哲学的死板固执。”而我在更前的时间里也说过这样一段话:“章惇鄙视苏轼的理由很充分。这是现实主义怼浪漫主义。苏轼被称之为宰相之才、文曲星再世,但是他一直在中心之外游离,保持着自己的臭脾气。他对站队不感兴趣,只是一根筋地固执己见。所以,他可以是个顶尖的文学家,但不会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他可以是合格的州县管理者,但不会是合格的国家治理者。”

一言以蔽之,就是无论是苏辛也好、陆游也好,虽然志大才也不疏,但是他们骨子里还是一个不懂政治的文人——被孔子写的书本给骗了,就像我们被他们写的诗文给骗了是一个道理——认为修齐治平是毕生之大业,以为吟诗作赋就可以成为不世之英雄。

“仰天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李白当年就是这么出走的。出走的结果,不言而喻。

那些年少时所谓的英雄情结啊,都是被这帮子舞文弄墨的豪放派给骗了。其实他们过得一点都不好,揭开语言装饰的锦袍看去,满目遍体鳞伤。

辛弃疾说:“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古人虽不见,今人实见其狂。最为可恨的,就是他们这一类古人,不但自己九死不悔,还编制了词句来教唆中华儿女世世代代流传下去,真是呜呼噫嘻!

2019.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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