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女儿完成高考,7月13日搬回岚山,算是结束了十多年的陪读生活。稍为安顿,第二天打了一辆车,再陪女儿回日照的学校拿准考证。她去学校开会去了,我则盘算着讨个神仙耍,约上在日照的三五好友吃一次告别酒。
沿香店河公园溜达了一圈,经过两道拱桥和一架茂盛的紫藤,于竹林小径南去穿行到市文化馆门口,计划坐9路车到新市区。不料因为忘记戴口罩被公交车师傅拒载了,无奈间用手机软件打了辆车,先到网通营业厅注销了网络业务,再去润生堂买了两个口罩。也许我不买这两个口罩也就没有如下的一幕,也许当我戴上口罩犹疑了一下要不要横穿马路的刹那事情还有转机的可能,但是,我是个规矩人,先是将撕掉的口罩包装丢进路边垃圾桶,接着转过身向远处的泰安路与枣庄路交界的斑马线走去。恰恰就在斑马线的中央,我明明白白地看到自己即将摔倒,明明白白地觉得自己能够站住,却实实在在明明白白地胸部着地重重摔倒在了路沿石上,右手掌及右肘登时皮开肉绽见了红。
我爬起来,回过头,恍惚间看到斑马线中央有一个被车辆碾压起来的鼓包。听见路过的一名妇女替我喊出的一声哎呀。我叹了口气,心想,这该怎么办呢。虽然过了路就是市人民医院,但好像不值当得去跑一遍流程,就撑着到医院对面的国泰药店去,准备买点碘伏和纱布自己处理一下。药店的营业员郭悦看到我这个样子,当即给我清理了伤口并包扎好,并告知了注意事项。感激着出了药店门,我才觉得胸部疼得厉害,一边想着约酒的事情不能爽约,一边想着自己肯定是骨折了,咋年不过百就老胳膊老腿不经摔打了呢?算了,看看时间还早,去拍个片子吧!骨折了咱就住院,没骨折咱就喝酒!于是姗姗爬上过街天桥,姗姗爬下过街天桥,用残存的手掌宣誓样的捂着左边的胸膛,在志愿者的帮助下挂号存款取号看医生拍片子取片子,一个小时的时间内,没有那么忐忑不安,而是平静地想事情,想自己不能住院的N多理由,想自己如果住院需要交代个所有事情,想着年华他妈的如流水自己怎么就老了呢。一直遐想到自个儿套着绷带站在人群中傻笑。我没有给家人打电话,只是摸索着打电话告诉已经约好了的山来东,让他到医院南门等着我。这种关键时刻,也只能依赖信得过的朋友了。等我用嘴从机器里叼出检查结果,自觉无甚大碍,这才打电话给家里人报了一声平安。
于是,吃酒。席间收到朋友微信问候,让我到出事的路口烧烧纸奠一奠,我回复到,既然相信有鬼那么大家将来都要做鬼的,何必惧怕什么魑魅魍魉,何况我离开日照干干净净,何时回来也不一定,哪有那么多闲工夫。酒席上大家照常絮叨了一些文化上的事情,真是乐以忘忧,不知疼之将至,乘兴灌进了约一斤二锅头。散场后醉醺醺飘飘然打了辆顺风车,回岚山的路上,和司机说起这次奇遇,司机说这应该是小脑失去平衡的问题。我嘿然笑了,说,你这个说法很科学。我呀大概是天天胡思乱想大脑用得多所以小脑欠发达,于是乎很科学地没了方向感找不到了北。笑着笑着,借着酒劲我突然觉得心里有大悲哀。我在年轻的时候曾以为人间可以百无禁忌无所畏惧,哪怕曾酒后从摩托车上摔下来也没有今天这般的疼痛和惧怕,人真的是越长大就越胆小,责任多了心就细了,多少无可奈何多少悲欢无法从容,无法像从前一样傻呵呵虽千万人吾往矣而且从不平白跌跤。
德谟克利特说过,让一个愚蠢的人得到教训的,不是金玉良言,而是厄运。等你告别青春日渐看清生活的真相,声音却陷入了沉默。没人会有金甲护体。大家都是血肉之躯,孱弱不堪一击。回到十七八岁,我真的可有辛弃疾当年的胆气和血勇,挟轻骑突入万军丛中生擒敌酋,而非只是心神向往之。但毕竟如辛弃疾也只有一次这样的事迹,行到中年照样是个潦倒酒徒模样。所谓好男儿的英雄行径,终究关河梦断,栏杆拍遍。别说什么时代的灰尘,就连我们自己,我们自己都无法承载。
一场大酒,一场宿醉,加重了身体的负担,所以直到今天,起床的时候都要僵直着挣扎一番。病去如抽丝,只能在等待中慢慢恢复。伤口开始脱痂的昨天深夜,日照城降落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雨。我躺在岚山的山中陋室里,看着朋友圈满屏的水流,似乎疼痛在每一根神经里游走。我写了这样几行文字:
我走后
大雨浇漓
河水没过芦苇
和海
这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尽管雨水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周而复始而又不可追回的时间。
我将这些词语发到朋友圈。家强兄看到了,留言。
乔迁酒还没来得及喝呢。
回复许家强:养伤中。
回复东夷昊:怎么了?
回复许家强:过马路自己摔倒了。
回复东夷昊:这么帅。
是的,即便摔倒也不要忘记保持帅的姿势。就是这么帅。
2020.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