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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夷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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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1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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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怪诞的故事

《怪诞故事集》是波兰女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于2018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出版后的第二年,托卡尔丘克即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该书的中译本于2020年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译者是李怡楠。书中收录了十个“怪诞”的短篇小说,并有附录托卡尔丘克的诺贝尔奖获奖感言。

整本书读后,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这十个故事如果用“怪诞”来概括,是不准确的,也可能这是翻译的原因,无法表达出原作的蕴意。说其不为怪诞,其一是因为文风的简洁明了,起承转合并不奇突;其二是因为故事的逻辑性较强,在科幻或者幻想的外壳下有着非常现实的属性;其三是作者的第四人称叙述的意图体现上比较自然,没有构造一个多视角陈述的广义世界,而是就事论事。不过,如果用一个最为合适的中文来对这些小说表情达意,限于学养的关系,我暂时也没有什么更好的主意。个体的感受再微妙,一旦付诸语言,在大众语句环境下坦陈,那就必须要有一个共同的价值观审视过程,或者语言的同化过程,所以,这些微妙的感觉一旦被通俗的大众话语改造后,就失去了它的原貌。于此,大众的怪诞或许就是小众的真实,小众的怪诞或许就是大众的基因构成。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包括想象也是如此,穷极人类的想象,也无非是立足于当下。托卡尔丘克的笔下科幻的部分无非也建构在人工智能的发达、克隆技术的普及、塑料垃圾的污染、宗教面临的困境、意识形态的差距、人际关系的疏离等等方面。譬如《变形中心》一文,作者展示的不仅是人可以通过科技手段变形为动物,其背后的依托却是现代生活对人的异化,而尤为可悲的是,在这异化的延绵过程中,本可以作为拯救的家庭乃至家族的守望相助没有起到作用,在她变成狼的时候,家庭成员的矛盾仍在继续,甚至彼此漠不关心,她酗酒的儿子仍旧在不耐烦地抱怨。变形的主题尽管被现当代小说广泛使用,但是托卡尔丘克表现的不是陡然变态,而是一种科技化的驯服。一匹狼驶过湖面,进入了人造自然,结局如何不得而知,而它(她)自然死亡之后,它(她)的家族成员是否会为其守灵,天堂是否能接纳这种异化物种,更是不得而知。属于心灵的问题如果失去信仰的托付,直如湖水和天空的空茫。

《绿孩子》则有一点好莱坞大片《阿凡达》的味道,通过被人类捕获的绿孩子以及绿孩子的营救、祭祀等行为,展示了一个被破坏的纯净世界、一处被发现的世外桃源、一个被兵燹玷污了的乌托邦的挣扎和无奈、逃避和面对,这是总的故事基调。如果牵强来讲,这可能反应了作家的民族意识,隐喻了对波兰历史以及命运的反思。但是,从“民族的即是世界的”这个观点来出发也许是错误的,譬如,托卡尔丘克也难以脱离西方本位的语境来积极面对东方国家的现实,这一点在《心脏》一文中就有所表现,尽管表现的比较隐晦(也可能是翻译的努力)。东方的心脏安置到衰朽的西方人的胸膛里,排异性自然也是有的,但是如果因此产生政治层面的怀疑,则毋庸归类于普遍的人性。

小说的主题离不开生命和爱,更绕不开文化和信仰。东西方文化的差异,很大程度上源于宗教的隔阂。托卡尔丘克通过《万圣山》《人类的节日年历》对宗教的本体进行了解剖,譬如《万圣山》中对圣徒使者的怀疑态度,以及对宗教谎言延续的揭发,这些可以称之为“怪诞”叙述下的人文态度。万圣山在故事结尾揭示了被克隆的圣徒,而文中有圣徒“来历”的揭示,圣徒的复活会给世界带来什么?而似乎这些被克隆的“圣徒”则更了解自身的“使命”,即使他们的前世为假,而他们的今世则确切为真,那么就意味着新的“东征”号角已经吹响,人类将利用高端科技重回中世纪,这是福音的祸端肇始。《人类的节日年历》则更进一步,通过受难的圣徒复活来证明信仰的价值,于是每一年人们都会对“圣体”进行摧残直至他死去,再等待着遍体鳞伤的他复活,而每一年这个可怜的“圣徒”总会如约死而复生,这种神迹支撑着人们的精神世界甚至娱乐生活,以及部分人的荣耀尊崇,以及有的人的全部生计——譬如圣体按摩师。只有按摩师能够体验到“圣徒”的痛苦,一种永生的痛苦,在痛苦中的永生也让他的女儿认识到了生命的毫无意义,于是和女友一起盗走了圣体。但是,故事没有结束——人间不能没有秩序,于是李代桃僵,按摩师的长官将一个假体充当了圣体,于是“复活”仍旧在狂欢中继续,人们继续对生活有所期冀。这不得不让人想到,人们或许本来就对“神迹”不感兴趣,人们害怕的只是失去归属感,失去精神的支撑,失去大众话语的共鸣。人类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孤独。就像《旅客》一文故意让时空纠缠,从失落的童年里发现了失落的中年,对孤独的恐惧伴随人的终生;再就是描写老年人生理变化的《接缝》,其实也是变相的描写了孤苦无依的心境。

其他几篇,诸如《真实的故事》则描写了一个类似于“憨豆先生”的无厘头黑色幽默,即便是再受尊敬的人置身于不同的语境同样会沦落,延伸开来也有人的异化的滋味;《罐头》则描写了一个社恐症患者的“啃老”下场,他的母亲临终给他留下了无数可长久储存的罐头食品,而他这个“死肥宅”在心安理得地吞下一罐蘑菇罐头后,理所当然地追随其母亲而去。这种荒诞,似乎不只是资本主义国家独有,对我们这样的发展中国家而言、对我们这种曾经聚族而居如今快速城市化的社会而言,也不无警示。至于《拜访》,有人说是克隆技术导致出现的新家庭关系,但从文中把对方“关闭”来看,应该是分工不同的人工智能组成的“新式家庭”,这是社会组织的崩溃还是人类文明的必然?作者自然不会提供答案,要说什么当然也不会如此直白,因为一旦失去含蓄,语言的艺术就会荡然无存。至于作者所描写的现象会不会发生?我想,有一部分是会的。记得我在八十年代看过一本苏联的儿童小说《一百年以后》,描述了九十年代出现人工复活(克隆)的恐龙以及可以随意塑造的建筑,如今虽然恐龙没有复活,但是通过3D打印技术随意塑造的建筑已经偶有实行,可见幻想成真也并不虚妄。至于托卡尔丘克的幻想哪一些会“梦想成真”,那也只能有待时间去检验,这并不是本文要讨论的话题。

需要补充的是,译者对本书主旨和意趣的把握不太够准确,所以在导言里介绍文章时阐发的并不够透彻,这可能会导致原文的曲径通幽之处有所淡化,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文字背后的内容毕竟需要慧心来参悟,语言不过是思想的媒介。

托卡尔丘克的这本小书对我的启迪意义就是,原来不只是我一个人在独自幻想,原来文学并不是非得回到“非虚构”才能称之为真实有力,原来叙述并不需要庞杂渲染一样可以春风化雨,原来我所追求的写作初衷“简洁而有想象力”是对的。这对我而言,很是重要。所以,2021年1月份在我读过十几本书后,这是唯一做的书评。

2021.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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