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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夷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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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1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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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与麦田

《愤怒的葡萄》是美国作家约翰·斯坦贝克(1902-1968)1940年出版的一部长篇小说。小说讲述的是美国30年代经济大萧条时期,被银行和大公司剥夺了土地的破产农民们的流亡生活。他们横跨大陆到加利福尼亚寻找流蜜之地,不料却沦为廉价的苦力,沦落为衣衫褴褛的难民。这本书获得了当年的普利策奖,并一度影响了美国政府的农业政策。

《愤怒的葡萄》写作的方式一直以来有着不同的解读,虽然它不像其他现代小说一样表现出那么多弯弯绕的结构,而是很批判现实主义,但是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从中阅读出了不同的寓意。有人认为它的结构仿写了《旧约·出埃及记》的在埃及、出埃及、定居迦南这三个部类,那遍布果园的加利福尼亚就象征了“美好宽阔流奶与蜜”的迦南。关于葡萄这个意象,《圣经》中多有述及,譬如摩西派去探查的使者从迦南带回的就是一串葡萄,证明了流蜜之地所言不虚;譬如象征了上帝的愤怒,《旧约·申命记》里摩西警告不信上帝的人“他们的葡萄是毒葡萄,全挂都是苦的”;譬如《新约·约翰福音》第15章中,耶稣:“我是真葡萄树,我父亲是栽培的人。凡属我不结果子的枝子,他就剪去;凡结果子的,他就修理干净,使枝子结果子更多。”如此种种。据我搜索的一些资料来看,一些文学专业的研究者在论文中还提到了乌龟的象征、风暴的象征、尘土的象征、柳树的象征、人名的象征、婴儿的象征、走失的象征、牧师的象征等等,似乎其中装载满了寓言和意义。

所以我觉得,即便作者曾经有意增加象征意义,但如果解读者像是“红学者”那样去解剖式阅读,那就失去了阅读的快感乃至失去了阅读的意义。读书应有的负担应该在思想上,而不是停留在作品文字的表面。至少我没有发现将《愤怒的葡萄》与中国当今发生的大规模农业工业化结合起来,从而在比照中找到历史的规律,汲取其中的教训,无论是人性的教训,还是政策的教训。政府怎样干预失地农民的生活?失地农民怎样自助自救?肯定不是靠卖地聚敛财富,也肯定不是靠拆迁暴富。和斯坦贝克时代相比,这里面有着时代的变迁、制度的差异,但是也必须警惕人性的危机。毕竟即便是再有规划性控制的资本也带有资本贪婪的本性,大规模的流民可以有效防止,但是不排除悲剧性的个体存在意外——在这一点上,中国的作家不能因为关注宏大叙事就丧失悲悯情怀。相对美国的三四十年代而言,照样也是一个小民百姓为国奉献的年代,照样是历史的一场必须的失败实验,否则,就没有今日之美国。但是,斯坦贝克用作品说明的是,作家的视角必须关注生命本体、关注生存的质量、关注精神的发展,要有自己的思考,要有独立不惧的硬气。否则,不但写不出振聋发聩的作品,反而成为地道的犬儒主义者。

《愤怒的葡萄》很善于用情景描写来烘托气氛,但有的时候显得过于琐细,譬如第三章,整整一章描写了一只在路沿上爬行的乌龟,文笔不可谓不细致,但放置在一个大部头的书中,似乎有灌水的嫌疑,这不能不让文学研究者格外关注以至于猜测其象征意义,比如负重前进比如艰苦跋涉之类的比喻。

《愤怒的葡萄》开头和结尾都很有意思,值得写小说的人借鉴,虽然这已经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写法。文章开头旁敲侧击,不直接导出主人公,从他人视角陌生化的描述,层层推进后才逐渐面目清晰,柳暗花明又一村,是这种写法。结尾呢,传统小说的升华部分,我在读第一遍的时候感动了一下,因为出我所料地,作者竟然让刚失去新生儿的妇女去给垂死的路人哺乳。这是一个震撼的场景,同为天涯沦落人,最为卑贱的生命在互助中迸发出了最为伟大的人的光辉。不过,等我回过头来再次认识这个场景的时候,忽然觉得作者“写”的痕迹太为明显,为了一个光明的结尾,他不惜破坏全书的节奏,让女主角就像响应了内心的号召一般,就像听到了神的教导一般,不管不顾地奔向那座有着唯一谷仓的山包。这当然是为了结尾写出来的一个山包,一个光明的尾巴。这种结尾是非常“卓别林式”的,让我怀疑这可能是当时的一种流行的艺术手法(看过了四十年代同名电影剧照后,那些模式化的人物形象,使我更加深了这种印象)。

那是斯坦贝克留给读者的,也是留给自己的希望。不过这似乎是一个不了了之的希望,就如同男主角乔德逃亡时发誓要团结受迫害者奋起抗争一样,这种抗争在作品里就像空响过的枪膛,除了一阵青烟过后,再无实际行动。所以这本书在当时资本家也恨,革命者也不甚搭理是有缘由的。

《愤怒的葡萄》里关于葡萄园的描写微乎其微,倒是桃园和棉田的描写占了相当的篇幅。在资本面前,并不区分人种,只有更为廉价的成本。在成本面前,人已经不是人。写到这里,我想到的是《麦田里的守望者》。或许守望者守望的不是那些悬崖边的孩子们,而只是无边的麦田,它们是粮食亦是草芥、是商品亦是生命。没有人会在乎一株麦子的思想,但是如果你了解了它的血脉流传和生长发育,也许会有不同的观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辛苦的不只是农夫,它们自身亦是辛苦的一种。我们中国的农民不会用《圣经》中葡萄的形象来指代自己的苦乐,如果有一种形象来形容他们,我按照自己在北方的生活经验,只能用麦田这个意象来形容(南方人则可能会用稻田来形容)。麦田,卷积着金黄的麦浪,浩瀚无边的丛莽,生命密集群体团结相互依赖根系相通。麦田,生生不息,一茬一茬生生不息,年复一年生生不息,在深沉浑厚的大地之上蔓延,且安于自然。

葡萄和小麦,是水果和粮食的区别——我说的这句话,可没有什么象征意义。

2021.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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