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如水流淌而去

11月上旬，出于偶然读了斯坦贝克的《人鼠之间》和哈珀·李的《杀死一只知更鸟》，两本小书只看名字仿佛与动物世界有关，但唯有读毕才知道这个动物世界其实就是人间。两本小书都有着令人惊叹的力量，坚韧而又爆发力十足，简单而又光彩夺目。而且其表现的时空广度和宽度以及蕴含其中的思想情感并不比任何煌煌巨著差多少。

如果仅仅让人感动，那么这无疑是肤浅的。能够让人感动又启发思考，而且能够被各种族、各阶层普遍接受并畅销不衰，这自然超出了作者的期望。有些结果在她写作的时候是没有考虑到的，甚至有时会被文艺评论家们给导入歧途。

《杀死一只知更鸟》是哈珀李的代表作也是终极之作，她的一生只写了这一个长篇，出版于1960年。以我有限的历史知识，不会去描写其写作的时代背景而展示自己的软肋。我想说的是，这篇小说精彩的程度，哪怕是放到长篇小说技术成熟的今天来看，依然熠熠生辉有着自己的个性特点。无论是叙述者的角度还是叙述方式，依旧有着出彩出新之处。

刚翻前几章的时候，你会断定这是一个关于成长的故事，特别是在几个顽童的恶作剧以及和通过树洞的“交流”情节之后，你或许会以为作者技止此耳，接下去便是一个俗套的畅销通俗小说——一辈子不出门的怪人受到爱的感化而走出房屋和孩子们成为心灵伙伴诸如此类的大团圆结局。但是哈珀李的杰出之处是她却由此逐渐把故事引到纵深，让你看到了儿童世界之外的那个现实世界，在一个历史断层上有个各种标本似的人物，那个标榜着民主和文明的美国天空下发生着的叫做“往事”的多幕舞台剧。当然，用儿童视角看去，发生的又是如此“天然”化，她的成长正是基于对这些“往事”的不断解读和认识。

书中人物有很多用南北战争将领命名的平民，更有对人种问题沉默的大多数；有对自然淳朴生活和天真无邪童真的崇尚，更有对所谓家族和种族优越感的自嘲和反讽。这些描写并不复杂，但相互交织在一起的时候，你会渐渐感到作品的分量，它没有刻意地用某种理论性的描述来让你信服或者用“宏大叙述”来形成对读者的震慑，只是娓娓诉说，一气呵成，而且在结合部所显露的刻意痕迹几乎很少。

《杀死一只知更鸟》塑造了一个伟大的父亲的形象。所谓伟大，这是毫无疑问的，一个平凡的伟大的男人。无论是隐没了“弹无虚发芬奇”的名头，还是孤身一人迎接必败的战斗和诉讼结果，无论是对子女独树一帜的教育方式，还是对于人类平等的博爱，克己修身、有教无类、推己及人，如此种种，剥离宗教信仰因素来看，父亲芬奇的形象倒也很符合儒家的“君子”理想。而唯其孤独，而成就了不朽的形象。

整部作品的完成度几乎无懈可击，无论作为畅销小说，还是作为严肃文学。而且结尾也非常漂亮。特别是斯库特站在怪人拉德利家门口冥想中的四季交替和人来人往，镜头感非常强，并且将文章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境界——这个视角不仅仅属于小女孩斯库特，这也可以是信仰意义上的上帝视角、美学意义上的导演视角、思想意义上的俯察视角。

是的，你可以将它视为成长故事。率性天真的假小子斯库特从父亲的言传身教以及现实世界中人们中的所作所为中逐渐长大，并且经历了一系列的挫折，甚至不得不面临生命受到威胁时的恐惧。蜕变总是伴随着痛苦的历程，但蜕变的过程中却又因为有了经历而变得回味甜蜜。斯库特站在那里，所有的岁月在瞬间流逝而去，沉淀下来的，都是勇敢去迎接明天的力量。

至于书中着重提到的芬奇为了争取黑人权利的部分，分析的人想必已经很多，这是一个大命题。而我只想谈自己看到的小命题，那就是生活，小说写的尽然像自然而然的生活本身，生活本身却往往比小说更充满了意外而突破“想象力”。小说中的意外是人为设置，生活中的意外是偶然中的必然。所以，故事就是故事，和生活保持着距离，而我们之所以需要故事，就是因为故事讲述了一种“陌生”的必然性，那就是真善美必然战胜假恶丑。

但如果我们有一天也站在那个可以观望到岁月流逝的街口，我们会看到什么呢？

同样会有无数的故事如水流淌而去。

2021.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