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夷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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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国际财富中心五十三楼观景台，俯瞰整个海滨。
大海中那座彩绘的浮岛那么渺小，驻留在海水的阴影之上。风从东方吹来，贴着海面驱使着海浪层层叠叠扑向金黄的沙滩，海水沿着一道喇叭口排闼涌入潟湖，那里是未来“黄海之眼”的所在。潟湖之中停满了游艇，游艇的包围之中是数十艘简陋的木壳渔船，宛如一处没有拆迁的城中村。万平口大桥之下，水闸开始往湖中泄水，吞吐着巨大的白色泡沫。南方远处，灯塔像是一枚柱状图钉嵌在高楼大厦和日照港货场的包围之中，风在那里淘气地掏起灰尘扬向半空，工人们忙着用水龙压制。
海岸，帆船，车水马龙的道路，宁静休闲的沙滩，以及植物园、城市展览馆和北方远处的丝山，以及更为辽远之处絮状的白云，都在脚底眼下。
两艘游艇从浮岛返回潟湖，在蓝绿相间的海水上拖出了两道V字形的白色长尾。那里面一定装满了快乐的笑声。
在去财富中心之前，我曾经问自己：如果有这样的机遇让我选择，让我放弃现在的生活来这里工作，我会怎样？掂量了半天，当时的回答是：可能自己会抵挡不住诱惑。高薪、权力，新鲜的体验以及新鲜的空气，自然比困守在群山之中令人心情舒畅。我还不至于衰老和思想落伍，还可以利用人生经验和自己的忠诚乃至诚实开创另一番事业。鲜衣怒马，逍遥自得。
可是当我站到观景台上，环顾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再问自己这个问题，回答却截然不同。我的回答是：不。即使我可以得到一个全新的世界，但我还会选择现在的生活。人生有很多的路口，我只能选择一条自己认为是对的道路走下去。即使困惑、痛苦甚至饱经折磨，选择了，就要坚持下去。从我十七岁参加工作以来，磕磕碰碰跌跌撞撞，从一个懵懂的无知少年开始，初心一直未改，那就是认定人间的善良，即使曾经头破血流。
我想起自己从乡镇调到机关时，因为被嘲讽躲在卫生间里的默默泪流；我想起从机关又调到乡镇时，孤立无援深夜独上西楼内心的悲怆。突然觉得，正是因为这些羞耻和痛苦才支撑着我不断嬗变，从而成为今天的自己。那些所谓的困难、无奈以及愤怒，回想起来都是小菜一碟，甚至带着苦涩的甜味。你必须去爱生活，包括爱它的困苦和艰难。没有谁一帆风顺，我反而应该感谢生活的波折，每每在我要沉溺于现状或者准备享受一番之时，它总是给予我意外，将我从安乐窝里摔打起来，或者逼着我不得不坐着冷板凳面壁自新。这样的生活你丢不掉、弃不了，唯心点讲，这就是你的命。你没有含着金汤匙出生，也没有机会生活在蜜罐子里，在天地之间，你只能自己站着支撑，只能去活在当下，只能是——去热爱生活，去拥抱命运的荆棘——也唯其如此，你才真正意义上得到了成长。
午间，在渔歌舫和几位老总吃饭，我一直在抱怨饭菜的量少、滋味不地道而且贵。我不是一个精致主义者，如果所谓的享受就是中看不中吃，那还不如不吃。插句话说，特别是某卫视“厨王争霸赛”，简直“红果果”地对穷人歧视，一堆装货围着一两粒食物评头论足，不知道的以为我国人民全吃撑到了如此地步，真想到现场给他们点上盒“黄焖鸡米饭”，让这些高尚的食客也来个与民同乐。话说回来，论做菜，我觉得还是我们岚山菜最为地道。滋味足、分量大，能够满足我这样的庄户肚子。
不过毕竟吃人家的毕竟嘴短，不能太挑剔，只好把聊天当菜充饥。陈总问我写作的事情，问我当年在机关是怎么能够耐下性子来写书的。我的回答是：“呵呵。人家不带我玩，我只能自己玩。如果人家带我玩，或许今天我不是坐在这里和你们玩。”陈总说：“大师兄你说的对呀。”我回答说：“是啊，可是谁愿意受冷落，不怕人家不带你玩呢？”人情冷暖，寸心自知。如果再回到那段时间，如果我玩得很嗨，肯定不会“发愤图强”去自我调节充实自己。写作可以使人心沉静下来，除了锻炼思维，还是一种自我治愈的方式。在人生的岔路口坐下来，思考、记录、抒写，未尝不是一种正确的选择，尽管在时人眼里，的确属于异类。
我们在进入新时代，新时代的发展速度的确让人有着切身的体会。反腐风暴、体制改革以及城市化和新农村的推进无不势头迅猛，让人目不暇接。时代大潮冲刷和淘涤着曾经熟视无睹的世界，往者不可追，来者不可待，很多的故人跌入时代的谷底，更多的故人被冲向了时代的潮头。我呆在山中的这两年，外界的变化让我目瞪口呆。反观自己，真的是过于落伍：从事着简单的体力劳动，纠缠于繁琐的公文报表，烦恼于单位的柴米油盐——而山外，飞机高铁已然成为了生活常态。可是，惊异之余，我不再困惑。因为即使有这样一条道路通往财富，我还是会选择现在所处的山川河流。不是因为惰性，而是因为价值观，这关乎心灵的取向。
午饭后，我和刘总站在游艇码头。刘总说他也要买一艘游艇，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一种生活方式。我说这个没意思。刘总说，那是因为你没有尝到有钱的滋味。我说，我自知发不了财，可就是觉得这个没意思，人不能成为物质的奴隶。
渔船在潟湖中聚集停泊，甚至堵塞了那些豪华游艇的航道，也许有一天它们也面临着拆迁，最终会被安置到另外一处全新的渔港码头。从此这里更会豪气逼人，更加惹人艳羡。可是，对于不在乎的人来说，你就是拥有一艘金船，又有什么了不得呢？
你在飞驰的游船上欢笑，有人在漂泊的渔船上高歌。这其中的快乐，其实没有什么差别。
2018.04.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