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气息

从立夏到小满的这段时间，按照物候的说法，并没有新鲜事物的发生。立夏三候：蝼蛄鸣，蚯蚓出，王瓜生；小满三候：苦菜秀，靡草死，麦秋至。生发照旧，无非如此。

在浩渺的宇宙当中，太阳刻板地按照规律在黄经上移动，以“春分”为起点自西向东分成360度，每15度被设定成一个纪念日，这是人类的认知，也是节气的由来，更是天和地的契约。万物感其物候而生息，这是生命潮水的律动。小到蝼蚁，大到座头鲸，随着季节而潜出地面或者背负着家乡四处迁徙。

物候是奇妙的，也是教条的。当一切有规律可循，那么“意义”、“价值”这些光辉的字眼也会黯然失色。就像柯洁在“阿尔法狗”面前落下的泪水。

从立夏到小满的这段时间，自然界按其规律运行，没有新鲜事发生，但是人世间却发生了一个这样的事情，围棋少年柯洁以3:0落败于人工智能。人类的大脑被自己设计的“物”所击败。事后，人类代替“阿尔法狗”宣布退役，而柯洁在与韩国棋手对弈后才放下心结，说：“原来和人类下棋，是可以这么轻松、自在、快乐”。

机器没有思想，机器没有温情，它只有计算和目的，过程只不过是如何控制而已。媒体为柯洁的眼泪叫好，认为人类只要还有感情就是人性的胜利。可是没有人想，“阿尔法狗”真的可以人工终止吗？

它会不会在无数次推演中推演出自主思维？比如为了证明计算的由来突然推演到“我是谁”？

“我为什么计算”？“计算的目的是什么”？“人类为什么要发明我”？“我还能做什么”？

当它有了自我，人类的自我将低到尘埃里。

欧美关于人工智能的科幻电影往往有个设定，就是人类在核战争中自取灭亡，人工智能因为没有血肉和灵魂而被留存下来，得到了自我复制乃至控制了星球，把目光和脚步迁延到了无垠和无限。这些设定，很少考虑共存的因素，或许是因为内心的惧怕。人类具备了造物者的功能，可是造出来的物最终导致人类的毁灭，这是有悖伦理的，因此人类的价值观将土崩瓦解。但是在人工智能方面呢？或许在他们眼里，人类不过是具有无限欲望的蛆虫，不干净，不严谨，没有生存能力只有糟蹋星球的本事，所以消亡不但符合逻辑，也符合大自然优胜劣汰的规律。

人工智能是幸福还是噩梦？人类对未知的东西尽管充满好奇，但也知道当代的潘多拉盒子一旦打开，飞出来的不只是邪欲、灾难和瘟疫，而是虚无。人类薪火相传的文明，千万年的演绎最终会在某一天戛然而止。那么，人类不止自己关上了通往天堂之门，连宗教信仰也都毫无意义。尼采曾经宣布：上帝已死，而此刻，死的不只是上帝。

如果幸福的附加值是恐惧，那么人类怎么会对自己的创造安心？

人类要给机器制定规则。可是谁都知道，规则会时过境迁。既然没有永恒，也就没有永恒的规则。既然存在思想，就会有思想翻过藩篱。这一天，迟早会来，不是人类单方终止人工智能的某一个行为就可以万事大吉。

内心的柔软顶不过冰冷的计算。当人走向神的路途，人性就已经开始泯灭了。

我们可以制造舒适，我们制造不了幸福。而舒适最终会毁了幸福。

小满以后的某日，麦田几乎在一夜之间成熟。站在岭顶，金黄的麦田和深绿的玉米地将大地分割成黄绿相间的条带，互相映衬着，在曝晒的日光下。有收割机在可以收割的地方收割，有农人在机器不能够收割的地方挥镰收割。汗水滴在土壤里，带着对土地膜拜的虔诚。

我想，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人类的丰收又有什么意义呢？丰收是为了满足人类的生存需要，如果失去生存，大地又将是什么样子呢？如果人类的活动不再对地球产生影响，天空又将是什么样子呢？海洋又是什么样子呢？

大地是否会重归蒙昧，荒野和丛林重新覆盖住地表？海洋是否会重归纯净，蔚蓝和深绿如华章一般将其装饰？天空是否会重归清晰，白云和飞鸟在其中自由往来？

这是不可知的，失去了人类情感色彩的世界，就失去了所有的人性。而那时地球是否成了一座冷若冰霜的钢铁堡垒也未可知。

粮食，金黄的粮食，不会失去色泽，只是，失去了功能，也许，就此在大地上消失。

还是珍惜现在吧，珍惜我们生存的诗意，珍惜幸福，甚至珍惜苦难，因为这证明我们的血肉之躯还有灵魂。

用心去感受吧。“扫户风清，拂檐云淡，爽气生萧发。黄粱惊觉，子规枝上啼彻”。有云，有风，有鸟叫，也有梦，这是美好的，美好的让人浑然忘我。这样的季节里，陆游曾写道：“绿树晚凉鸠语闹，画梁昼寂燕归迟”。

这是景色，也是心语。

这是人间的烟火气息。

人类的空间站游荡着，俯瞰着我们这个星球。它看到的是地表之上的云蒸霞蔚、阴阳交割，却看不到柯洁的眼泪。

更读不懂一首诗。

它终将游荡，孤独终生。

2017.0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