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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夷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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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3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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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暗香盈袖

读完左非的新诗集《空椅子》,已是黄昏。窗外夜色渐拢,路灯在雾中次第亮了起来,犹如书籍扉页光线的投射。我默想了几分钟,想起和左非的几次见面,想到诗的气质与风格,想如何评价这些文字。

我和左非正式见面也就两次。第一次是前年我从济南夜归,大象集团的卢总为我接风,邀约了七八位文朋诗友,左非亦在其中。她的诗名我早有所耳闻,所以见到本人我也没有过于客气,照例在酒桌上和朋友们不咸不淡地开了一些玩笑。作为一群文学的“野兽派”,当晚酒疯热烈,唯独左非端坐席间不苟言笑。我当时就寻思:坏了,得罪人了。要知道得罪女知识分子那可是天大的罪过,得罪美丽大方的女知识分子更为甚之。我们这些泥做的夯货,怕是早已被她在心里鄙视一万遍了吧?于是心有余悸,一直到第二次见面。第二次也就是9月底青作协组织的散文论坛活动上,碰到左非正在和诗人于蓉聊天,仍旧是清瘦秀丽的那人,仍旧是注重礼仪的态度。她见到我,主动送我一本新出的诗集《空椅子》,说是请我指教。我当时有些意外,但对于所托又感到责任重大。这些年我虽然写过一些书评,其实都是不够“科学”,没有经过科班训练那般逻辑结构一二三四,纯粹属于“印象派”“胡扯派”,有时候甚至有一些情绪化的表达,是不入评论家们的法眼的。我说:指教不敢当,书评肯定写。投桃报李,礼尚往来。何况我看她的态度很诚恳,甚至诚恳到小心翼翼的程度,可见对自己作品的珍视,以及担心受到激烈批评的忐忑。

她的文雅甚至矜持,她的虔诚甚至小心,让我在读《空椅子》的时候一再回味“文如其人”这四个字。她的诗像她的人,有一种清矍之美,纤细敏感,却又高度坦白。日照写得好诗的女诗人有很多,如果用花来形容她们的诗的话,窦凤晓有蔷薇般满树繁花的热情,杨慧有樱花铺排一般的浪漫,费费有风信子般鲜明的颜色和香气袭人的浓烈,于蓉有格桑花般的野性和长调的悠远。那么左非呢?她的诗像是洁白的茉莉,单纯通透,暗香萦回。

一片云从头顶飘下来

那种白呀,掩饰一切的黑

那种白呀,无关是非

那种白呀,干净又纯粹

——《羊眼里照见自己》

她的诗是从古典中走出来的,所以很少有现代诗里的那些晦涩的暗喻、意象的生发、更换词性的指代。当然,也有“一到六月他点亮一盏灯/看她在空中结籽”《月光曲.湖上》这样的生发以及“在万千肋骨之上/发出沉重的回响”《上山》这样用肋骨直接指代石阶的句子。但这些用法,在日照其他女诗人的诗中随处可见。这样,同样作为女性视角,就有了不同的景深。同样是描写身边的静物,也就有了不同的表达。女诗人习惯于把自己隐藏在隐晦的词语之中,通过语感来表现一种稍纵即逝的情绪。同样是表现自我的情绪,左非选择的却是明白如话的叙述方式。譬如诗集里的第一首诗《楼上私语》的最后一段:

饭桌旁的两把椅子空了很多年

多少年了,年年空着

这一段话就是一句简单的话,没有渲染,却有着深刻的感染力。那种留白的“空”让人的心也空了下来。“空椅子”不空,空了人却没有空了记忆,空了肉体却没有空了精神。这种写法,传承自“二十四桥明月夜”,所以它是大白话的,却又是古典的。当然,左非的诗包含的因素中不止有古典的传承,还借鉴了其他。譬如《感恩》《孤独》《来吧,孩子》这几首,就让我想起了泰戈尔,用孩子的眼光来诠释生命、生长。还有《烟火》里的遣词造句让我想起了席慕蓉的《一棵开花的树》,但表达的意向却是不一样的,代表了不同的女性视角。左非表达的是“不热烈宁寂灭”,席慕蓉表达的则是坚守不移,从《烟火》而“开花的树”而想到舒婷的木棉,那又是一种女性的表达了。还有《丁香》,丁香在当代中国诗里的形象似乎已经定式为“忧伤的姑娘”,可是在左非的笔下却是“你是伸向春天的利刃/在暗夜里披荆斩棘/只选择在黎明时分喷薄独有的馥郁的芬芳/灿烂每座城市和乡村”,在形象上摆脱了僵化,成了路见不平“砍一刀”的独行剑客。这些意象的颠覆,是带有独在性的,唯其独在,才是真诗人。

作为个人口味来讲,我喜欢《日东高速》《你反复提醒我的,我还是会忘记》《四十年里最亮的月光》,其中的叙述有些散文的味道,或者说就是散文诗的感觉,俱是不徐不疾,娓娓道来。《荒原》里的第一、二小节我也比较喜欢,这两节没有实写,并不“明白如话”,却有着文本的丰富性,后边的章节对这两小节有所补充后,反而感觉语言力度上相对就欠缺了。要说最欣赏的,还是这首《山风》:

风里有风

春风浩荡

与群山共舞

与花瓣、树枝、流水

追逐

此起彼伏

风淹没鸟鸣

我的呼吸、步履

风过了

静听寺庙传来

诵经声

动和静、虚和实的对比,都在古典的笔法之外,有着现代人的体验和表达,亦有着对比和哲思。春风浩荡之大、花谢花飞之危、个体声音之小、梵呗空响之巨,生命之重或轻、宇宙宏大或渺小,其实都浓缩在山风之中了。而且这首诗从笔法上,和其他女诗人的语言面貌乃至精神气质上有着截然不同,如同一道“年份茶”,包装简单明了,冲泡后入口恬淡却又回味甘远。这是她的语言方式,也是她的风格气质。当然,人总在寻求改变,但这种改变还是以个人的质地为基础的。所以在这一点上,我既希望看到左非的诗在将来能够突破简单琐碎的生活、微小事物的执着,心态调整得阔大宏观,又不希望看到文辞变得诡谲艰涩以适应“时代潮流”——那就不是她了吧?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读左非的诗,需要佐以花雕细酌慢饮,才能渐入微醺佳境。这个黄昏,虽没有一壶美酒、一碟茴香豆助力我摇头晃脑吟咏诗行,但观词句之温婉清澈,语言之俊秀单纯,不免心有戚戚,合卷时不觉已是暗香盈袖。

2023.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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