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班车

一

第一班9路公交车清晨6点出发，我也是在这个点准时出门。走到文化馆站，等上几分钟，就会看到它满载着人群缓缓而来。上车刷卡往车后走，经过的是一张张苍老的脸庞和一双双苍老的手臂。及至站定，往前望去，几乎全是花白的头发。

每经一站，车上的读卡器总要重复几声：滴，敬老免费卡。滴，敬老免费卡。滴，敬老半价卡。滴，敬老半价卡。

特别是到了一中的站点，这种声音更是此起彼伏。车厢几乎成了一个超载的水囊，人像水一样随着道路的颠簸而荡漾。花白的头发摇摇摆摆，苍老的手臂起起伏伏。

从利民街居委上车的一个老年人也总是要挤到后排来，挑一个靠路的座位，有时候座位不理想，就在那里自言自语，一旦有空位，就会立马挪过去坐下。这是每天都要重复一遍的故事。

还有每天都要重复的一句话：年轻人，给老年人让个座。

还有每天都要重复的一个话题：今天有什么免费按摩和免费礼品。

这些老年人大多数是去往华益大厦参加“活动”的，为了一个靠前的名额，赶早班车去排队等候商家的“服务”。

买个按摩椅吧。有时候有的老人劝导有的老人。不就万多块钱吗？就不用挤公交了。

你怎么不买呢？还是免费的好，人家服务那么到位。

咱都不买按摩椅，人家怎么付房租呢？都是多好的青年人，为咱老年人服务。都不买，人家赔了本，大家不更没地方去了吗？

这是会话的一种，偶尔会听见。

还有会话的一种。

我就领鸡蛋，让我买东西我就说没钱。我有病，我都没钱治病哪来的钱买按摩椅。

你有病精神头还这么好，回回排队都跑前头。

这不是免费按摩治好的吗？

于是欢声笑语。

大家互相招呼着，欢乐和谐，其乐融融。

可是一旦到了华益大厦站点，人群立马骚动起来，纷纷挤向车门，于是超载的水囊开始往外倾泻，人们流水一样哗地一下子倾巢而出，公交车里顿时就没了人。

老年人们步履匆匆奔往华益大厦，偶尔会有几个好姐妹相互扶携，但是大多健步如飞。不过，莫道君行早还有早来人，华益大厦的室外台阶上，早就坐满了等待的人群。

这是清晨的日照。这是中国日照的清晨。 

二

这是清晨的日照。这是中国日照的清晨。

好像每一路早班车都上演着这一幕，挤满了苍老的面孔和苍老的手臂。

这些人群密集场所，尤其是老年人密集聚集的场所，是否存在安全消防隐患甚至是违法违规推销行为不好揣测，我们能够看到的只是，它像是一道甜蜜的诱饵，吸引着老年人蚁聚而去，甚至忘记了身体的病痛和生活的烦恼。因为他们的追逐，使得早班车充满了生机活力，但这种活力，让人观察到的是一个老年化的中国进行时。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老年中国的实例。

如此早起去占一个位置，仿佛年轻人都不如老年人更有毅力和更有拼搏精神；疲惫的上班族下了夜班或者赶早班还常被从座位上驱赶起来，仿佛年轻人都丧失了道义感和价值观出现了问题。可是如此日复一日的聒噪，难免双方见到了都烦，甚至反感。老年人觉得青年人占用了他们的资源，青年人觉得老年人占用了他们的资源。

谁没事会无缘无故赶个早班车呢？资源配置失衡。疲惫的年轻人或者中年人甚至少年人更加疲惫，因为老年人有到站的目标，而他们还得继续颠簸下去，有可能是几里地，也有可能是几百里地。尤其是背负着倒金字塔的中年人，父母公婆也俱都年迈，儿女尚幼，事业爬坡，在外尽忠在家尽孝，至于坐个公交也不敢屁股沾座，倒不像是社会担当，更像是生来活该——你没得埋怨，老年化的社会就是这样，中年人成了生态链低端的生物，除了负重奋进，别无可想。

面对一整车的老年人，似乎公交公司更应该想个办法设置个老年人专列，而不是仅仅靠年轻人道德感的程度有无。但这也是不可能的。有的人甚至提出学习上海，每月把乘车补贴货币化，然后老年人就不再发给免费乘车卡，这样或可调整一下资源配置。但目前这也无法实施。因为既要敬老爱老，又要避免公共资源的占用率，这是不可调和的事情。

回过头来想一想，也不是老年人因为图小便宜而使公共资源拥堵，而是老龄化社会的不可避免，老年人群体的越来越庞大，社会性的问题的越来越突出。公交车，不过是这些冲突矛盾中的一个小小的缩影。

你不让他们去华益大厦，你让他们去哪里呢？蹲在家里就幸福了吗？

三

利用小恩小惠面向老年人推销甚至诈骗的例子比比皆是，在日照最近就破获过几起，而且数额特别巨大。老年人是一个潜在的消费能力巨大的市场，这是推销者乃至骗子们赖以生存的基础；而利用老年人的善良或者对于社会发展的认识不足，更是推销者乃至骗子们赖以得手的基础。这说明我们的法制宣传进社区活动还需要深入，这说明全民的法制意识需要进一步宣传提高，这也说明我们对于防微杜渐的能力需要进一步提升。有关部门非得等到老年人受骗破产才采取干预吗？作为子女的对自己父母的日常行踪难道不知道吗？

可是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一个欺骗老年人的社会，咱怎么好意思说是文明和谐呢？家庭、“相关部门”不应该将案件的查获当成功绩甚至是幸运，而应该举一反三，先行做好预防。一车一车的人流动向，不用监测，是用眼睛也能看到去了哪里聚集的。不花钱的鸡蛋难道不是鸡生出来的，是空气做的吗？没有成本吗？说好听点的，这叫做“促销手段”，说难听一点，这就是“钓饵”。

“买个按摩椅吧。不就万多块钱吗？在家里做按摩多舒服。”

“咱都不买按摩椅，人家怎么付房租呢？”

于是你心存良善和怜悯，万多块钱扛回家一张椅子。你一张他一张她一张，十人几十万，几十人几百万，都够买华益大厦一层楼的了。

当你坐上了按摩椅，舒服不了两天，马上又有不知道什么大厦送鸡蛋的消息传到耳朵里了，于是你又去排队领礼品，最后又心生怜悯去买来一张按摩床。

躺床上按摩比坐在椅子上舒服吧？可舒服不了两天，又有送鸡蛋的了。

鸡生蛋，蛋生鸡。鸡生蛋，蛋生按摩椅。如此循环，你的腰包就空了，可你还觉得生活真幸福。比子女伺候着还幸福。

谁能说你不幸福呢？谁敢说你不幸福呢？花钱难买个乐意啊！乐意，谁有办法？

四

每天固定的时间，固定的早班车上，看着那些勤奋的老年人。苍老的脸庞，苍老的手臂。

每到一站。滴，敬老免费卡。

这是政府的免费福利，当然不是鸡蛋。

社会太好了。老年人会这样说。政府让我们免费乘车，商家让我们免费吃鸡蛋。

就是车上的年轻人不好，往往不知道让座。

不尊重老年人。老年人往往会这样说。

2018.06.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