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我在区人社局工作的时候,负责过招聘的一些具体事务,每年招聘季结束,总要和教育部门对接一下,看一下招聘到的教师落实情况。而每一年,中楼镇两山口小学的招聘任务都完不成。或者,有时候虽然招到了教师,但是没过多久,他们就自动离职了。
每一年看到这个结果,心里总要一沉。不是因为工作任务没达到预期,而是知道数字的背后是活生生的人,是人的情感需求、逻辑分析、人际关系、社会定位等等因素导致的结果。
有一年,有一个年轻人来找我辞职。我想知道原因。他说,他刚到学校,就被安排节假日值班,而且他的家在外地,生活环境不适应。
我说:那你应该早有准备。他说:本来有准备,可我又考了其他地方。
我摸起电话,打给教育部门相关人员。教师是专业技术人员,专业技术人员有自己的特点,怎么能用刻板的教条主义来管理呢?怎么就不能用点心来让人留下呢?我问道。
对方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那里太艰苦了。
后来,我自己也被安排到中楼工作了。在中楼境内转了一段时间,发现中楼镇最好的建筑,都是学校,而且橙色的大鼻子校车也开通到了最偏僻的村落。教育基础设施可以说非常好。
秋季的一天,我转到了两山口。两山口位于中楼西南隅,距中楼镇中心二十多里路,整个村庄被山和岭所包围,狭窄而坎坷的石磊路一线从村中贯穿,再绕过几道梁通往莒县境内。
两山口村就铺陈在两道岭上,两道岭中间的谷地,有一条南去的小路,通往刘家峪。在小路西边,接近岭的顶端,两山口小学的办公楼高高地耸在那里。楼体涂装着“哈佛红”,据说这是表达着对学子们的殷殷寄托:走出山,走出岭,渡过大洋,不断拥有新的世界。
我站在学校岭下的时候,看到国旗在楼前招展,突然觉得心里很内疚。
也突然觉得很无力。
筑得金巢,没有凤来。这可是这片大山里边的“地标性”建筑,可是没有人来。
我可以想象,夜幕降临之后,那种孤独袭来的感觉。我可以想象,那些年轻人为什么不能坚持,毕竟在这样的时候,城市里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而在这大山里,墨黑的守着孤灯是一种漫长的折磨。
在这里你无处可去。只有每隔五天一个小集市才略微显得热闹,而集市上无非卖些化纤的服装鞋帽、熟食干果。寥寥的几个摊点,从东到西不用三分钟就可以逛完。村里几家商店,物品匮乏;一家卫生室,挤满了迷信的老人们。在偏远地区,村子里的医生都有着巫医的作用,在心理上抚慰着垂老的人们,让他们相信自己能够妙手回春,是五百年不可再得的神医。我这样说,是因为自己在老家的父母就是这样,他们把镇上的医生奉若神明。
因为,他们需要依赖。在身体上,依赖医生的治疗。在精神上,更依赖教师的指引。
越落后的地方,对物质和精神的需求就越是饥渴。可是,偏偏没有人来。
前两天路经两山口小学,学校前的菜地里荠菜正肥,泼喇喇地在那里生长。
春风会来,草木萌生。这风物多端,这人间的事情,不会总是一成不变。我这样想。
我想到香港电影《可爱的你》里的一个场景。
吕慧红校长面对着用千万年薪挖她的Bowie。
Bowie:那些什么村的小朋友,你就不用再管了。
吕慧红:Bowie,你究竟是在做生意,还是在做教育?
Bowie:……
吕慧红:我是个教师,但我跟你不一样,我不只是在教书,当教师本来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是身教,用生命影响生命,你明白吗?
——我希望路过的人看一看这部电影。
——我希望看过这部电影的人,我能够在两山口,遇到你。
2017.0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