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款

男人从村委回来，刘兰芳就问他：“今天又开的什么会？我看咱村那些当官的成天就知道开会，你个破组长就这么跟着拉哒，耽误了种地不说，连老婆孩子都跟着吃不上饭了，瞎积极个什么劲儿！”

“庄南头光棍子老拐得了个坏病，躺医院了没钱治了，村里号召捐款呢。”

“捐款捐款！咱穷得叮当响，也没见有给咱捐款的！咱家给胡同里修自来水、修路垫上的五千块钱都三年了还没给咱，捐款？我不当那冤大头！”只听得“啷”一声，刘兰芳把勺子头摔到了地上。

男人说：“一码归一码，救命呢。”刘兰芳说：“没钱！我也死不迭了，你先救我的命吧！你要是敢再往外掏钱，咱就别过了！”

两口子正吵着，就听着各自手机里边丁零当啷的微信响开了。摸起来一看，都是村微信群里捐款的事事儿。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纷纷表示一定要响应村委的号召，乡里乡亲的都应该出点力。

刘兰芳看着看着脸都长了，越来气了，说：“你瞅瞅，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张马趴有两个臭钱惦记着回村当官，李马洪仗着自己家族大也出出风头，土蛋马六神的这不是炒作吗？我就不捐，你还能怎么着！”

“就不怕人家说咱？”

“说什么？我个庄户娘们就是没素质！怕说？怕说不是庄户娘们了！”

男人让她说得是苦笑不得，只好撂下一句话：“你看着办吧！”

捐款那天，刘兰芳还是到了场，毕竟是中国最小的官员村民小组长的一品夫人，重要场合不抛头露面不合适。她手里攥着一个信封，谁也知不道里边装了多少。她一边往捐款箱里投信封，一边嘟囔着嘴，心里想啊：“这弄得个场面比捐款花销还多，就知道问老百姓要钱！”

市电视台也来了，全程录像。镇领导也来了，七八个人轮流着啰里啰嗦发表了很长时间的讲话。张马趴和李马洪也都上台表态发言，在摄像机镜头前故意把一扎子钱呈扇形铺开，用红彤彤的人民币证明自己红彤彤的爱心。刘兰芳看了，心里边酸溜溜的，寻思要是自己男人也这么有钱就好了，到哪里都风风光光的上得了台面。

“就这穷命，怎么治嘛！还是头拱地过日子实在啊！”她一边感慨着稀里糊涂的这一辈子，一边离开会场朝南沟子走，准备到南园去薅棵萝卜回家补补。

到了沟子边上，就看着一件小衣裳在河面上漂着。刘兰芳心里边“咯噔”一下子，寻思：“坏了！”就逆着水流来不及地小跑，跌跌撞撞跑了没多大会儿，果然看着前边水流里有个小胳膊在漩涡里扑腾。叫人已经来不及了，刘兰芳眼一闭就跳了下去，好在水不算深，刚齐着她的腰，于是她一手抓着芦柴，用另一只手把溺水的小孩拽进了怀里。

刘兰芳赤着脚抱着孩子跑回了捐款现场，浑身湿漉漉的，脸色煞白，呜呜咽咽着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人们见状围了上来，村里几个懂行的男人用土法一顿折腾，终于把孩子从鬼门关里夺了回来，后来120也来了，把小孩接走了。

电视台的摄影记者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新闻点，镜头当即就从捐款箱转移到刘兰芳的脸上。

你们村的村风真好啊！记者感叹着说。这才叫新农村啊！此行不虚！

他一直想叫刘兰芳说几句高大上的台词，可是平时能说会道的刘兰芳这时候卡壳了，只会红着脸嘿嘿傻笑。村长打圆场说：“刘兰芳这个同志平日里素质就很高，对村里的工作很支持。这也是我们村优秀妇女中的一个代表。”

“是呀，她刚才也捐款来！”刘兰芳的闺蜜跟着帮腔。

刘兰芳的脸更红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信封里装的是五块钱。

2018.1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