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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夷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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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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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将至

前两天,有人在网上问“德不孤必有邻”是什么意思,很多回答者中规中矩,把“孤”当成“孤独”来解。而我的回答是:“是否也可以理解为‘有高尚的道德但不孤芳自赏,那么肯定会有和他志同道合之人?’譬如屈原有德而孤,愤世嫉俗,导致本能团结的人也避而远之,也是德孤失邻的一种表现吧。”

这当然是一种发挥了。接近端午,想起这个问题,是因为不得不又想到屈原,这是一个因为他而纪念的节日。于是想写一段小文,于是搜集资料。首先想到的是夏立君先生写的《屈原,第一个独唱的灵魂》,复翻了翻,接着通读了一遍《离骚》《天问》以及《史记》中的有关章节,又杂七杂八搜集了一些端午节的习俗以及诗词,到了最后,我觉得自己的兴趣不在屈原的本身,而是在于这个节日对中国人的影响。

夏立君先生为什么要沉到历史当中,寻找到这些悲剧人物并归总概括,我想源于一种更为深沉的道理。屈原那天上一句、地下一句,愤而激、哀而伤的滔滔不绝,被夏视为婢妾心态的源头,但这种人身依附的“士”的悲剧在整个封建时代如影随形,其实在诗经里也能看出端倪。史书中的屈原,文字记载是不多的,胡适甚至认为他是太史公道听途说杜撰出来的人物。太史公在《屈原列传》里甚至引用了一个不靠谱的轶事,说是屈原形容枯槁走在江边,有渔父见了和他搭话,问他:大人,你怎么搞成这个样了呢?屈原答道:“因为举世皆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渔父说:“举世皆浊不好随俗浮沉?众人皆醉不好同归于醉?怎么就这么不灵活呢?”但是屈原听不进去,吟完了《怀沙》,抱着石头投了江。

《屈原列传》这一段援引自《渔父》,《渔父》亦是《楚辞》中的一篇,据说作者就是屈原。《渔父》的结尾其实是这样的:“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这种写法不像是绚烂恣肆的楚辞,倒像是来自《庄子》的冷峻幽默的讥诮。

按说,渔父的形象更符合中国人的审美——中庸,好死不如赖活着。但是为什么非要纪念这位性格孤僻、特立独行的文人呢?仅仅因为他文学好?仅仅因为他忠君爱国?难道就没有一点看热闹的心态吗?节日由官方固定,热闹却是来自民间,所以,赛龙舟也好、沐浴香兰也好、佩戴五丝香囊、喝雄黄酒以及吃五黄宴席、祛五毒也好,这些形式的表达恰恰和渔父的心态是一样的——只要活着一天,就要尽情恣意享受这人间的烟火。不过历史上也有那么几个气包分子,看不惯这种“热闹”。比如汤显祖,就写了《午日处州禁竞渡》诗:“独写菖蒲竹叶杯,蓬城芳草踏初回。情知不向瓯江死,舟楫何劳吊屈来。”意思是都知道屈原不是投瓯江死的,你们还要在瓯江上赛龙舟,这不是形式主义吗?这不是铺张浪费吗?由此看,汤显祖显然不是一个做官之人,不懂得那些油奸水滑的官场诀窍,都在锦上添花你偏偏去给泼冷水。一味耿介刚直哪能不为风吹雨摧?所谓性格决定命运,果然其生前被一贬再贬,终至于万历二十六年愤而辞官,回老家埋头写戏去了。同为文人,汤显祖和屈原有相同之处,但由于语境的变化,汤显祖显然可供选择的道路要多一些,所谓“何处菱歌,唤起江湖”是也。

关于端午的诗词里,我中意的还是陆游的这首《乙卯重五》:

重五山村好,榴花忽已繁。

粽包分两髻,艾束著危冠。

旧俗方储药,羸躯亦点丹。

日斜吾事毕,一笑向杯盘。

笔墨疏淡,只写风俗,但是人间情味跃然笔端。虽不是“良辰美景奈何天”,倒也是“其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这才是真正的端午吧,虽然不热热闹闹,可是让人觉得舒舒服服,而且花开得也恰恰好。

当然,也有一个另类,比如炫妻狂魔苏东坡,他完全不顾忌要照顾到屈原的悲愤,或者要在这一天做出点清高和超凡脱俗的样子。他在《浣溪沙•端午》中这样描写钟爱的侍妾朝云:

轻汗微微透碧纨,明朝端午浴芳兰。流香涨腻满晴川。

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佳人相见一千年。

他不待见自比为美人的屈子——因为他已经死了一千年了。逝者已矣。他要今生的幸福,惜取眼前人,如果给这种爱惜加上一个期限,那么也将会是一千年。

屈原的牢骚,汤显祖的耿直,陆游的回归以及苏轼的当下,无不通过文学的形式将端午这个节日定格在民族记忆里。我们的纪念,往往不是为了英雄豪情,而是为了那一段段美好的文字,这些文字将中国精神串联起来,无论是大江大河还是山谷小溪,各有其美,各有表达,百川归海,终成其大。所以即便是渔父的逃逸,也是文学的力量在其中支撑,而民间只是作为惯性的因袭,早已经忘记了来处,就像忘记了桃源的具体所在。

正如殷尧藩的端午诗曰:

少年佳节倍多情,老去谁知感慨生。

不效艾符趋习俗,但祈蒲酒话升平。

鬓丝日日添头白,榴锦年年照眼明。

千载贤愚同瞬息,几人湮没几垂名。

2019.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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