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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夷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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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19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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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对故人思故国

初冬的一个清晨,我坐公交车去岚山。路经某个站台,看到有一个年轻人穿着正装,手中捧着《明史纪事本末》在读。车驶过去后,我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此情景让我心中陡生感慨,感受到新一代青年受教育程度的提高,感慨于岁月忽忽吾不知老之将至而读书太少。

阅读于人生是多么的重要,从启蒙、反思到形成自我认知,书籍搭建起了通往广阔世界的道路和阶梯。你的阅读量越大,与世界接触的半径就越大,就更会明确自身的定位,乃至形成自身的价值。路边的这个青年在阅读如此生涩偏僻的书籍,肯定不是因为学业的需要,肯定是因为一种探究的兴趣,因为史书往往会令人反观当世,顺着历史的脉络而缕清思路、知其所以。

这使我有一种紧迫感,从而发觉自己荒废的时光太多,也就是杨绛所言“你的毛病是读书太少而想法太多”。犹记当年自学《西方文学史》时夸下的海口,意欲通读书中罗列的书籍,意图取得一个硕士学位。而随着意志消磨,硬生生啃掉的书籍没有几本(去年全年因为年过四十,为了不留遗憾才硬着头皮通读了《尤利西斯》)而且随读随忘,所谓的学位更是不必奢望,这种碎片化的阅读和学习,使得自己路子过于“野”,而不好收敛,不系统,从而处处疏漏和留下笑柄。

去年年底,因为读《安东卫志》而写了系列散文《故城安东》,起初是皮相地谈自己的阅读感受,甚而杜撰了几个故事。后来随着阅读的深入以及专家的指点,发现了自己文章中筛子一般的漏洞,主要的原因就是对当时的历史了解不够、掌握不准,从而想当然。《安东卫志》是民间修史跻身于“主流”史志系统的一朵浪花,但它同样带有海潮的声威,它的气味、态度蕴含在了一个王朝的镜面跌破后残留的碎屑之中。这又常常使我陷入沉思。因为我渐渐看到了一个立体的历史模型,这个历史模型不独是安东卫筑城时第一片夯土渐生的,而是再追溯到以前,追溯到我日日面对的马鬐山上曾经义旗翻卷的以前。

我在写作《中楼的风景》时,是心怀喜悦的与自然对话,甚至带有一点“城里人”虚浮的倨傲审视。可是天长日久,粗粝的马鬐山伫立在我的窗外,随着品读的增长,觉得那些大地深处的声音让它更加变幻万千。上古的号角、莒国的烽烟,这些且不谈,只是杨妙真在山上和李全的结合,就让人唏嘘不已。啸聚万人,虎踞淮北,雄视中原,他们领导的红袄军是怎样在三架疯狂的国家机器相互倾轧中得到生存的?李全为什么只能成为枭雄而不是英雄?杨妙真为什么接受元朝的册封?他们的儿子李璮为什么还要造反?这发生在窗外的旧事,有时候就会入梦而来,甚至能够看清楚他们的眉眼。

历史不是风景。作为人类而言,历史比土地还要深厚。人类的现在,所有发生着的事情,都是有原因的,都是有来由的,都是过去的行为导致的流动中的结果。

李全和杨妙真占据马鬐山的时间,距今不多不少,正好是八百年。八百年,是时间的距离,而实地距离,距我的窗子也无非二十多里。

有人在论述吕布之为吕布,说是因为地域文化使然,是因为携带着“有奶便是娘”的狼性基因。有时候仔细打量这片大地,这种说法也不尽科学。从金朝和蒙古更替的李全开始,到明末清初的苏京,这些本土的精英人物无不朝秦暮楚。所以这种打量,又让我心中满怀疑惑。什么是民族大义?李全是最为底层的农民代表,苏京是士大夫阶层的代表,两个不搭界甚至界限分明的社会阶层,为什么会在朝代更迭之际不约而同成为了“汉奸”?而且不特是儒家和民间,杨妙真信奉的是全真教,而全真教主丘处机在当时更是谢绝了南宋和金国的高官厚禄,主动到了天山去朝觐成吉思汗,他又真的会是一个在思想上超越了种族的“仙人”吗?

我无法揣测他们的心路历程。所以,就设想,一定是有一条幽曲的草蛇灰线,行走在时间和人心当中,作为不传之秘,成为一种中华历史的潜规则。比如,春秋战国时期那些“士”的纵横捭阖,比如儒家为了自身生存而变通对“天命”和“天道”的解释。从五代十国到蒙元南下、满清据有四海,历朝历代无不有汉人作为先驱以及引经据典形成“道统”等理论上的保障。

李全和苏京,两个不同时代的代表人物,也是汉人的典型代表,在鼎革之际作出的选择即便是无奈,也难逃诟病。基于这种思考,我更感兴趣的是他们当时究竟是如何想的,以致作出如此选择。曹汉华老师有个观点就是,以苏京举例,属于国家不幸家族幸,因为他的两朝做官,苏家代有才人出,影响至今。相比苏家,安东卫另一著名的军户,因为不降清,从那时起家族一蹶不振,后代只能成为贩夫走卒。此则是世事无常、识时务者为俊杰——但是,这真的符合儒家提倡的“士”的精神吗?“天命”一说难道不是儒家为了自身生存而做的诡辩嘛?所谓舍生取义,在雄辩滔滔之下居然相形见绌了。

唯一可以解释的,是权力欲望。苏京之所以成为贰臣,不只是为了光宗耀祖、子嗣繁衍,更多的是基于自身的考虑,他尽管经历了灵魂蜕变的痛苦,可是毕竟没有成为文天祥。李全呢?投机和趋利的行事方式注定了他的格局,虽则割据一地,但不过也是生活在王朝夹缝里讨生的军阀。国家这种怪兽是他们驾驭不了的,只能任其蹂躏,只能顺势而为之。

读史使人明智。读史使人知世。读史使人深邃。

——我感慨于那个年轻人的好学。

东坡诗中说“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多读书,你就会渐渐明白,所谓故国,其实不是那个消失于历史烟尘中的国度,甚至指得也不是一个具体的方位——从时间的永恒和历史的规律角度,故国从来就没有消失过——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唯有前进,无需追思。

东坡诗的下一句是“诗酒趁年华”。所以,年轻的你,珍惜这稍纵即逝的韶华吧。而我们,渐渐老了。

戊戌腊月十五•时当大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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