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康明世自学了多年算命风水知识,但从来不在本乡显露。用他的话讲叫做怕影响儿子的仕途。对此,康明世的老婆曾撇了撇嘴:“守本又不是公务员,就是个跑腿的,在县府小车班跟了个退休老头,有个屁仕途,你就做梦吧”。康明世说:“头发长见识短。我给咱儿子算过,可有大出产呢”。
等到康明世觉得自己学成了,土地也流转了,县里直达省城的城乡公交也开通了,他就每天上班一样坐公交去省城搞业务了。摆个算命摊也不占地方,就是一张红布几枚铜钱一副破旧的纸卦一个小马扎和一瓶水,来了城管把包袱一收,你还不能让老头坐马路边乘个凉?所以这可是个好买卖。加上康明世蓄了一把好胡子,颇有点仙风道骨的风姿,关键又没人认识他,他可以尽情发挥自己的才学而不用担心被同乡耻笑;再加上他很会选择经营场所,不是在医院门口就是在信访、法院、调解中心附近摆摊,客源丰富,虚虚实实看人下菜碟,一般一个卦五十,打扮华贵的要个三五百,无本生意,很快就经营的风生水起,而且有了一定的名声。
二
朱县长好容易抽个周末到省立医院去看望父亲。他的父亲胃癌晚期,躺在特护病房里浑身插满了管子。朱县长问了问父亲的近况,护士对着瘦成了骷髅的闭着双眼微微呼吸的老人摇了摇头。护士说:可能也就这两天了。
朱县长走出病房时,护士又说:“那天老人醒过来一次,说是告诉大志,自己这辈子知足了,让大志好好干,可是别像他一样累垮了身体”。于是,朱县长就恢复了朱大志的身份,顿时热泪盈眶。
他满怀惆怅下到地下停车场,找了块空地默默抽了根烟。
三
康明世是在医院门口看到朱县长的,当时朱县长正在敞开车窗拿停车卡。康明世就悄悄跟在车后头,一直等他停下车、上了楼、和护士交流,都被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朱县长没注意到他。朱县长不认识他,康明世认识朱县长——县电视台天天露相,比见自己老婆还随便,所以光看影子就知道是谁。
康明世提早来到停车场,趁着朱县长抽烟的当口,他昂首阔步经过县长站的地方,突然又倒退几步,上上下下打量起了朱大志。朱县长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就问:老人家,您怎么了?(心里话What’s your problem?)
康明世捋捋三尺银须,嘴里啧啧称奇:“先生面相真是贵不可言,而且即将鸿运当头,好!好!好!”朱县长把脸一扭,向自己私家车走去。康明世继续朗声说:“目前家事,天命难免,但是!”朱县长又把脸扭过来了。朱大志在这一刻又战胜了朱县长。
康明世说:“相遇即是缘分,我可为先生免费测一下八字”。朱大志犹豫着把生辰八字说了,康明世掐着指头,皱着眉头说道:“称骨三斤二两一钱,基础太差啊。”
朱县长就讪笑道:“这叫贵不可言?荒唐!”
康明世说:“也不是没有禳解之法,命贱在这骨头上,也贵在这骨头上,你这一生有贵人相助,自然顺风顺水。所以命虽天生,后天也是可以改变的。”
朱大志半信半疑:“何谓贵人?”
康明世沉吟半天,说道:“猪食糠,福禄长。多多重用身边姓康的人,就能逢凶化吉。”
四
康守本被叫到县府办公室主任办公室之前,以为是自己偷油的事被揭发了,心里还盘算着怎么掩盖过去;康守本走出县府办公室主任办公室之后,头昂得都要贴在后背上了。身后传来原来给县长开车的沙大平骂办公室主任的吼声:“我犯什么错误了!我犯什么错误了!”
五
康明世开始常驻省城。而且开始光接大活了。他成为了房产商地产商墓产商的座上宾,成日家车接车送挥金如土,五十块钱现在对他来说就是打发街边要饭的一张草纸。
康明世的老宅翻建成了五层,在村里鹤立鸡群。康明世的老宅翻建没有用他阴阳八卦赚来的钱,都是康守本小指头缝里流出来的。
康明世的老婆经常对着茅台龙虾犯愁,说是:“你说说我这也不会吃也不会喝的,成天回家捎些这东西,你们爷俩哪怕一个月回来陪我一天拉拉呱也好呀。”此话传到村主任那里,村主任老婆一蹦三丈高:“娘了个腿的,烧的!”
六
朱大志最后一次在县电视台露面,画面是他正站在法院的被告席上,神容憔悴,泣不成声,哭诉着自己对不起组织对不起亲人。他不知道,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正是最佳心腹康守本。这个已经提拔为正科级干部的康守本因为扶不了正而把自己记了多年的“朱大志日志”交给了纪律部门,代价是保留公职。
康明世同步在省城看到了这个画面,此时他正和一群贵人们觥筹交错。他用小指指了指电视里的朱大志,说道:这人我给算过命,说他是贱命,他非要和命争!哪像在座的各位,天生富贵,呜呼哀哉!”
七
全县“乡村振兴”动员会召开之后,康守本主动要求回到老家兼任村主任。他画了一张蓝图,准备打造一个前无古人的“中华周易八卦文化创意园”。
他看着大片的土地,对落选的原村主任训斥道:“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三叔啊,你错就错在胆子太小!”
“这就是命!”康守本俨然壮志满怀。
阳光下,无边的土地散发着温馨的金子的味道,这让他感到如此亲切、如此幸福。
2019.0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