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手帕,掖在我记忆的一角。
三十年前,我跟当时每一个青年男女一样,总是随身带着一方折叠板正的手帕。每一方手帕我都不会使用很久,半个月左右就会因为懒于清洗而丢掉重新购买。它的图案或是方格,或是条纹,或是四角带有碎花的那种;布质方面有棉的,更多的是的确良的。使用起来,手帕比现在的纸巾方便多了:它不占多少地方,用后改变一种折叠方式就可以再用,——纸巾则像一只手机一样占据我们大半个口袋,在手帕的时代里我们还没有手机呢,口袋里只装着一方手帕,轻松舒服得很。
虽然手帕也许在中国文化中已经存在上千年了,但是它是在我们这一代人的注视下走出我们生活的。我们,特别是比我稍大一点的人们,用手帕擦汗、擦泪,害羞时用手帕捂住脸,无聊时手中把玩手帕。此外,手帕还是定情的信物。那时,女孩子送男孩子一方手帕,就像现在女孩子送心上人一只高级剃须刀一样;而男孩子送女孩子一方手帕,就像现在男孩子送心上人一条项链一样。
可惜的是,在我没有来得及玩味手帕的甜蜜和痛苦的时候,它就离开了我们的生活。不过,有三个关乎手帕的情节至今还活跃在我的记忆里。
一个是父亲的手帕。父亲经常使用浅蓝色方格图案的手帕。我那时候很小,对父亲的依赖性很强。父亲在外地工作,每周才回家一次,对于我来说,父亲回家的日子就是节日,我总会在父亲回家前三四天就开始数着日子盼他。父亲回家后,总会搂着我,或牵着我散步,他有时候会掏出折叠得并不太规矩的手帕给我擦擦鼻涕。每当父亲的手帕放到我的脸上,我就会闻到一股香烟的味道,我当时把这种味道称为父亲的味道,——因为在那以前我没有闻到过其他人身上的香烟味,我会紧吸几口父亲手帕上的这种味道,这样,就会有一种安全感油然而生上我的心头。
一个是姐姐的手帕。姐姐比我大十岁,当她二十余岁开始恋爱的时候,我才是情窦欲开的男孩子。在我遥远的记忆里,姐姐最昂贵的私人用品是几块手帕,每一块都很华丽,不仅颜色鲜艳,而且手帕上都绣着精美的图案,有的是牡丹花,有的是小动物。特别让我难忘的是,每一方手帕上都有一种沁人心脾的香味,这种香味撩拨着我的情绪,唤起我对异性的向往。其实,当时姐姐使用的只不过是很便宜的花露水,但是,我从她的手帕上闻到的香味就是别致。
再一个是我读初三时化学老师的手帕。那时,他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教师,非常讲究衣着打扮。他喜欢穿一身白色的西装和淡蓝色的衬衣,打着一条红色的或者黄色的领带,外衣口袋总要装着一方蓝色的或者灰色的手帕。他走路和做事时动作麻利干脆,讲话也掷地有声。我非常欣赏他掏手帕的动作。往往,他很镇定自若的掏出手帕,重新折叠一遍,折叠成方方正正的样子,然后捂住半个脸,慢慢的在脸上揉搓,这种动作使我感受到了他的麻利干脆的另一面:思考。也许,正是由于先经过用手帕装饰的深思熟虑,他才能作出不容别人置疑的决定的吧。
在纸巾因为使用起来简便而挤走手帕的当代,环境被随处扔掉的纸巾污染了,这时候,我们不妨怀念手帕。我们怀念手帕,不仅是因为手帕可以不断重复使用,节约了经济支出,保护了生活环境;更是因为它记录了纸巾所不能记录的故事,寄托了纸巾所不能寄托的情感。无论纸巾怎样精致,无论纸巾散发出什么味道,它都不能演绎出手帕的风情。过去的那些情感离开了手帕,至今仍然刻骨铭心,那是那些情感所凝结在手帕上的韵味永存了的缘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