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母亲对父亲说话会有句既是夸人又是自夸的口头禅:“你的耳朵好,我的眼不赖。”父亲呢,则常常讨好的回一句:“你的眼睛。我的嘛,耳朵!绝配!”
父亲和母亲大半辈子都是生活在不同地方和不同圈子里的。父亲作为公职人员,常年在外地;母亲是农民,一直在家照顾老小,料理田地。父亲和母亲的性格及生活习惯也是迥异的。父亲豪迈慷慨,嗜烟嗜酒,爱吃大蒜和辣椒,也能吃肉;母亲则敏锐谨严,烟酒不沾,一点辣子都不能吃,荤腥也几乎是吃不下的。父亲假期回家时,常常会帮母亲做农活,虽然父亲只是帮手,但是他们一起往农田里去的时候,强势的父亲总是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母亲则一路小跑跟着。
1987年,五十三岁的父亲退居二线回到家里,跟母亲终日生活在一起,那时,母亲五十一岁。起初他们老是吵架,那时还非常年轻的我们不知怎样才能劝阻他们,不过也从不习惯他们的吵架到渐渐习以为常了。
1997年夏天,姐姐车祸遇难,母亲坐在院子里哭了好多天,哭哑了嗓子,哭干了泪水;父亲则经常找没人的地方吼几声,但是在母亲面前他却总是佯装镇静。不久,父亲和母亲的头发几乎全白了。除此之外,他们还有其他许多变化。父亲总是用和蔼的语气跟母亲说话了,家务活父亲都几乎包揽了,父亲不再经常会友和酗酒;母亲也不像早前那样爱唠叨了,几十年独立自主的“户主”经常像小媳妇那样依赖父亲。为了缓解失去女儿的痛苦,父亲教母亲学会了抽烟,偶尔母亲也能喝半小杯白酒;为了晚年的身体健康,父亲也听从了母亲的劝告,喝酒几杯就止。还有,渐渐的,父亲不再能吃辣了;渐渐的,母亲能吃点肉了。
后来,父亲和母亲迁到城里来生活。
十年前,父亲的一只眼睛失明,另一只眼睛虽然做了白内障手术,视力也有限,而母亲的耳朵聋得很厉害,即便配上助听器,听力也有限。但是,父亲的听力反而比以前更好了,信仰基督教的母亲咕哝的那些话,父亲都能背下来;母亲的视力几乎比我还好,居然能够分辨出父亲的银白头发中尚有的几根灰白的发丝。前去探望老人时,我们还在老远的地方,父亲就凭听觉告诉母亲,今天是谁呀谁呀过来了;而母亲走到阳台上看一下,就会转脸对父亲说:“老东西你,你的耳朵灵,我的眼睛尖。”
如今,父亲和母亲都已接近九十高龄,已经几乎“足不出户”了。而两三年前,身体还算“硬朗”的父亲和母亲每天早晚都会到公园里散步。只是与年轻时不同的是,母亲走在前边,父亲跟在后边。有时候母亲会转脸看看远远落在后边人群或树丛里的父亲,然后咕哝一声以催促他,而父亲总是能够听得到,并一路小跑赶上去,讨好母亲道:“你的眼睛,我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