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绍圣三年(1096)七月五日,苏轼的侍妾王朝云(1063-1096)病故于苏轼的贬谪地惠州,苏轼将她安葬在惠州西湖边栖禅寺东南的孤山上,并在她的墓地栽种了一大片梅树以作纪念。西湖?孤山?梅树?我们不禁想起杭州西湖和孤山了,杭州孤山上也多梅树呢,那是以梅为妻的处士林逋栽种的。没错,朝云和苏轼跟杭州西湖孤山是有渊源的:朝云生于杭州,在西湖孤山为苏轼所遇,遂终生跟随苏轼。苏轼葬朝云于惠州西湖孤山,也算偿还朝云和他起于杭州西湖孤山的这一世情债吧。
与苏轼的家庭生活有关的女子有三位:第一任妻子王弗,续弦王闰之和侍妾朝云。虽然苏轼悼念王弗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是千古名作,但是苏轼吟咏王弗、王闰之的诗词并不多,而他留传下来的吟咏朝云的诗词却不低于二十首,且分布在他后半生的各个时期。
朝云于熙宁七年(1074)跟了苏轼,起初做他的婢女,元丰二年(1079)开始作他的妾,直到十八年之后去世。前后二十三年的时间基本上包含了苏轼的后半生。从苏轼的诗词中,我们能够感受到苏轼对朝云的感情之深。概括说来,苏轼对朝云的感情有三个方面:赞美、依恋和怀念。所谓赞美就是:苏轼赞美朝云的浓淡相宜;苏轼赞美朝云的动静相谐;苏轼赞美朝云的情态相融。所谓依恋就是:苏轼与朝云相悟的艺术知音;苏轼与朝云相恋的夫妇情怀;苏轼与朝云相依的贬谪生活。所谓怀念就是:苏轼对朝云的惠州之葬;苏轼对朝云的儋州之怀;苏轼对朝云的常州之报。而苏轼的诗词形象的反映了他与王朝云的这二十多年的情缘。
一、待歌凝立翠筵中——苏轼对朝云的赞美之情
因家境贫寒,朝云八九岁就流落到歌舞班中,在西湖卖唱。她美丽聪慧,善解人意,三两年后就成为西湖名妓,是歌舞班的台柱子。苏轼从认识朝云那一天起,二十余年中经常写诗词赞美朝云的美貌和气质。
1、苏轼赞美朝云的浓淡相宜
熙宁七年(1074),王安石变法进入深水区,苏轼与变法派的矛盾越来越尖锐,时任登闻鼓院判官的苏轼遂要求外放,于是他被朝廷调任杭州通判。
有一次,苏轼公余随官场上的几位朋友游西湖,荡舟之后在孤山的一处酒肆里饮酒,并招歌舞班过来歌舞助兴,恰巧就点到了朝云。浓妆艳抹的朝云一边翩翩起舞如蝴蝶翻飞,一边轻唱曲子,唱的恰巧是苏轼头一年八月所填的《清平调(陌上花开蝴蝶飞)》。歌舞终了,大家都拊掌赞美。当一位座客告诉朝云那坐在上首的官员就是《清平调》的作者苏通判时,朝云的脸红了,她向苏轼鞠了一躬,遂先行退下了。
大家继续饮酒,不一会儿,卸了妆的朝云回来陪酒。素面朝天的朝云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典雅,苏轼呆呆的看着朝云,手中的筷子竟滑落到地上了,他喃喃吟了一首诗道: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大家齐声说“好诗,好诗。”朝云答谢苏轼道:“浓妆淡抹总相宜,苏大人过奖,贱身承受不起。”苏轼笑眯眯的看着朝云。苏轼的一位朋友看出了门道,他对苏轼说:“学士孤身在杭,起居无人料理,吾为学士分忧如何?”苏轼沉默了一会儿说:“迈儿尚在塾中,内人只能蛰居老宅。”于是,这位朋友便叫酒保把歌舞班的班主找来,通过一番谈价,把朝云赎买下来送给苏轼。从此,朝云的一生就跟苏轼牢牢的拴在了一起。
2、苏轼赞美朝云的动静相谐
苏轼不仅精通音律,也善舞蹈,本来就非常聪明的朝云在苏轼的调教下,歌舞冠绝于苏轼每一个同僚家的家姬。苏轼有一首词就赞美了朝云动静相谐的舞蹈技艺。
元佑六年(1091)秋,苏轼从杭州知府任上调回朝廷任端明殿学士兼礼部尚书,国史院编修秦观、张耒、晁补之,以及秘书丞黄庭坚、北岳庙监军贺铸等旧友纷纷向苏轼祝贺,于是苏轼安排酒宴答谢他们,席间特地让朝云献舞助兴。
虽然年已二十九岁,但是朝云的腰肢依旧柔软如柳,她忽而如蜻蜓玉立在宴厅中央,忽而如同一团彩云围绕廊柱翻飞,满座宾客摒心静气的欣赏着,竟忘记了鼓掌。舞罢,苏轼笑吟吟的望着秦观,秦观会意,同时他确实也抑制不住自己的赞美之情,遂即兴赋词一首《南歌子(霭霭迷春态)》。
苏轼听罢秦观的词,摇了摇头,他认为秦观还没有写尽朝云舞蹈的佳处,苏轼便赋答词一首赞美朝云的舞蹈,这就是《南歌子(云鬓裁新绿)》:
云鬓裁新绿,霞衣曳晓红。待歌凝立翠筵中。一朵彩云何事、下巫峰。
趁拍鸾飞镜,回身燕漾空。莫翻红袖过帘栊。怕被杨花勾引、嫁东风。
词的上阕描写朝云舞蹈前的外表的静态美。整齐的云鬓,曳地的红裙,如立在巫山上的神女一般随时准备飞下来。下阕则描写朝云舞姿的动态美。朝云的舞步疾速如同鸾鸟飞驰,身姿轻荡如同紫燕振翅,“过帘栊”、“嫁东风”二句描绘了朝云舞姿的飘逸。
3、苏轼赞美朝云的形神相融
女子之美,浓妆淡抹只是外表,不足以长久震撼人心;“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只是行为,不足以长久震撼人心。只有形神相融于一体的女子,其对人的心灵才具有无声的穿透力,这就是气质的力量。
绍圣二年(1095),朝云随苏轼到贬谪地惠州已经一年了,虽说苏轼作为宁远军节度副使的日常生活还是优裕的,但毕竟是贬官到惠州,苏轼和朝云的心情自然不会好。三十三岁的朝云已经初见白发,但是,长期的诗词歌艺熏染,使朝云依旧仪态万千,形神如一,绝无徐娘半老之态。端午节前那天即五月初四,苏轼看着出浴后的朝云,既对她的美丽怦然心动,又对她无怨无悔追随他到这瘴疬之地的情操倍感珍惜,于是他即兴了一首词《浣溪沙(端午)》:
轻汗微微透碧纨。明朝端午浴芳兰。流香涨腻满晴川。
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佳人相见一千年。
这首词存在着两层意思。第一层是写朝云的形态之美。出浴后的朝云,轻汗从薄纱中透出来,词人闻到了刚才浴液中兰芷的香味,不一会儿,满院子都弥漫着朝云的体香,令苏轼如痴如醉。朝云虽然是苏轼的侍妾,但是她却跟苏轼的孩子似的,玉臂上缠着五彩丝线,云鬓上挂着小桃符,这些都是未婚孩子的端午吉祥佩饰。第二层是写朝云的精神之美。兰芷是屈原辞赋中常常出现的高洁植物,朝云的品质一点都不亚于那些香草。彩线、桃符不仅是朝云对自己的祝愿,更是她对苏轼跟她厮守一生的祝愿。
二、不作巫阳云雨仙——苏轼对朝云的依恋之情
苏轼的第一任妻子王弗死于治平二年(1865),苏轼于熙宁元年(1068)续娶了王弗的堂妹王闰之。朝云则是在这七年后做了苏轼的侍女。闰之是大家闺秀,为人娴淑,她虽然也善女红,却不通诗书歌舞,与苏轼共同语言不多,同时,家中还有子女需要人抚养,闰之脱身不得;而朝云不仅能歌舞,也善琴棋,虽不会写诗却也懂诗,所以,苏轼在外做官总是带着朝云。
1、苏轼与朝云相悟的艺术伴侣
在长期的耳濡目染下,朝云常常把自己的情感沉浸在苏轼诗词的情感世界中,通过诗词世界感受着苏轼的悲欢情怀,苏轼常常欣慰的说:“知我者朝云也。”
在被贬惠州前的那个春天,苏轼已经隐约感觉到命运将会再一次捉弄自己,有一天,他带着朝云外出踏青遣怀,回来后写了一首带有淡淡忧愁的词《蝶恋花(春景)》: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词的上阕通过写景抒情。春已是暮春了,杏花早就落了,青杏都长出来了;燕子从茅屋上空匆匆飞过,它们在忙着哺育雏鸟;柳树上的绵絮也早就被风吹得差不多了。想到自己可能要被南贬,苏轼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京师的春天惜不得了,那就以后去珍惜南国的春天吧。下阕通过写人抒情。词人踏青回来,路过人家的院外,听到院子里有美人的笑声,他停下脚步想多听一会儿,不料却听不到了。词人虽然苦笑自己“多情却被无情恼”,其实是苦笑这次回京任职的美好生活的得而复失。
绍圣元年(1094),苏轼被贬惠州后秋天的一个午后,苏轼要朝云把这首《浣溪沙》唱给他听。朝云唱到“枝上柳绵吹又少”时已经哽咽,她将就着把“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一句唱完,竟难掩悲痛心情,痛哭起来。苏轼问她何故,朝云说:“妾所不能竟者,柳绵芳草之故也。”苏轼说:“朝云懂我。”但他接着说:“我正欲悲秋,朝云却伤春也。”说罢,与朝云相拥而泣。
2、苏轼与朝云相恋的夫妇情怀
苏轼被贬惠州前数月,即元佑八年(1093)冬,闰之病故。朝云并未要求苏轼把她升级为妻子,其实他们之间的夫妇感情是超过闰之的,升级实在没有必要。
绍圣元年(1094)春,苏轼准备南下惠州。南越是瘴疬之地,苏轼知道自己此去凶多吉少,家中众侍妾被苏轼遣散,奴仆也都离开了。朝云不愿离开,她坚决要追随苏轼到天涯海角,哪怕是十八层地狱,其实苏轼也舍不得遣散朝云,于是他就带着朝云上路了。路上,苏轼回忆朝云二十年来几乎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感慨之际写了一首诗《朝云》送给她,既是为朝云代言,也抒发了自己对朝云的爱,诗写道:
不似杨柳别乐天,恰如通德伴伶玄。
阿奴络秀不同老,天女维摩总解禅。
经卷药炉新活计,舞衫歌扇旧因缘。
丹成逐我三山去,不作巫阳云雨仙。
第一联,诗以樊通德跟刘伶玄厮守到底而樊素未跟白居易白头到老这两个典故,界定了诗人与朝云的鱼水之情。第二、三联又用典故,络秀有个儿子阿奴可以防老,但是没有孩子的朝云却愿意与老迈的诗人走天涯,南国的生活却将会那么枯燥,除了坐禅就是念经,诗人以此怜惜朝云。第四联是畅想,诗人将带着朝云修炼成仙,永远呆在天界,绝不贪恋人间那巫山的三朝两夜欢娱。
这首诗在表达苏轼与朝云的爱情之外,还流露出苏轼对朝云的关怀之情。苏轼担心自己死后朝云会无依无靠,所谓“丹成”之愿无非是苏轼自我安慰而已。这首诗把夫妇情怀熔铸于感伤之中,带有悲壮的意味,读来令人唏嘘。
3、苏轼与朝云相依的贬谪生活
元丰二年(1079)苏轼被贬到黄州,他在黄州的五年时间里,朝云一直跟他在一起。朝云以瘦弱的身躯在黄州东坡耕田养鸡,为苏轼洗衣做饭,磨墨裁纸,流传至今的著名菜肴“东坡肉”就是那时候他们共同发明的。在惠州,朝云以自己最后的时光再一次陪苏轼苦度人生难关。
绍圣二年(1095),身在惠州的苏轼已经六十岁了,头发几乎全白了,但是,由于有朝云跟他朝夕相处,苏轼有时候也很惬意。苏轼写前文那首词《浣溪沙(端午)》的同一天即五月初四,他望着收拾家务后静坐在窗前的朝云,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敬意,遂填了一首词《殢人娇(白发苍颜)》赠给朝云:
白发苍颜,正是维摩境界。空方丈,散花何碍。朱唇箸点,更髻鬟生彩。这些个,千生万生只在。
好事心肠,著人情态。闲窗下,敛云凝黛。明朝端午,待学纫兰为佩。寻一首好诗,要书裙带。
词的上阕写道,自己白发苍苍,朝云依旧年轻貌美如散花女郎,但是他俩都已经进入佛家那清静无为的境界了。无论贬谪生活多么灰暗,他们山盟海誓,只愿永远在一起。下阕,词人回忆往昔二人峥嵘岁月的点点滴滴,那每一件往事都是他们相依相靠的写照,而今,苏轼希望朝云过一个孩子般佩兰戴符的端午节,永葆健康和美丽,也只有健康才能使他们永远相依下去。
苏轼一生创作词四百多首,但绍圣二年五月初四这一天竟填了两首,且都是以朝云为题材,这足见苏轼对朝云的依恋之深。
三、高情已逐晓云空——苏轼对朝云的怀念之情
身体羸弱的朝云终于没能抵抗住南越瘴气的摧残,绍圣三年(1096)初夏,朝云一病不起,并于夏末去世。三十多岁的朝云竟然死在六十出头的苏轼的前面,苏轼白发人送别了黑发人。
1、苏轼对朝云的惠州之葬
人生三不幸,所谓少年丧母,中年丧子,老年丧妻。朝云之死对苏轼的打击很大,苏轼病倒了,苏轼的儿子苏迈(王弗所生)与苏过(王闰之所生)相继带着各自家眷来到惠州陪伴苏轼,照料苏轼的生活。
朝云本是杭州西湖人,苏轼父子遂于八月初三把朝云葬在惠州西湖栖禅寺南的孤山上,苏轼亲自为朝云撰写了墓志铭:“浮屠是瞻,伽蓝是依。如汝宿心,唯佛是归。”
苏轼后悔带朝云来到瘴疬之乡,他难释自己的悲痛之情,经常哀叹“算应负你,枕前珠泪,万点千行”。接下来的几个月,苏轼倾尽积蓄,精心营造了朝云的墓区。仿照杭州孤山,苏轼在朝云墓区广种梅树,又在栖禅寺僧众的帮助下在朝云墓前筑了一个亭子,由于朝云生前曾以“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电”劝慰苏轼看淡人生,苏轼遂为亭取名“六如亭”。苏轼有时候坐在亭中,有时候流连梅林,有时候默默凝视朝云的墓。年底,梅花盛开了,有一天,苏轼坐在六和亭上,写了一首词《西江月(梅花)》:
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海仙时遣探芳踪,倒挂绿么幺凤。
素面翻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离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朝云虽然离去了,但是她化成了梅花开放在苏轼心中。她的骨骼是玉枝,这就不再怕瘴疬之气了;经常有仙子和凤凰来探访她,显然她也是仙子;这梅花也跟朝云一样,浓妆淡抹总相宜呢。然而苏轼又叹息,朝云是梅花,苏轼认为自己是梨花,梅花和梨花是永远不能一起盛开的,离人已去,亲情难追了。苏轼的悲哀在这首词中越写越深。
2、苏轼对朝云的儋州之怀
苏轼没能在惠州陪伴朝云墓很长时间,绍圣四年(1097),朝廷下书迁苏轼到更偏远的昌化军(即儋州,在今海南西部)任节度副使。苏轼的后半生始终挣扎在党争的漩涡中,懂苏轼的人很少,政敌中或许王安石能懂,同党中黄庭坚、秦观、张耒、晁补之等可能懂苏轼更多一些,但是他们都是男子,能够懂苏轼的女子在苏轼的一生中只有朝云了。苏轼身在海峡之南,心却时常牵挂远在惠州西湖的朝云墓,他在儋州写了数首诗词怀念朝云。
元符元年(1098)末,苏轼写了《和陶和胡西曹示顾贼曹》一诗:
长春如稚女,飘摇倚轻颸。
卯酒晕玉颊,红绡卷生衣。
低颜香自敛,含睇意颇微。
宁当娣黄菊,未肯姒戎葵。
谁言此弱质,阅世观盛衰。
頩然疑薄怒,沃盥未可挥。
瘴雨吹蛮风,凋零岂容迟。
老人不解饮,短句余清悲。
苏轼在诗中把朝云比作花色金黄的美丽的“长春花”、“黄菊”、“戎葵”。朝云姿态飘逸如同这些花的花枝,朝云脸颊上的红晕如同这些花的花瓣。朝云其实比这些花还要美丽着呢,她低头收不住粉香,闭眼藏不住笑意。可是,那些花儿是能够耐得瘴气和野风的,朝云为什么会被瘴气和野风摧残了呢?苏轼说:我虽然老了,即便喝醉了酒,也还是丢不掉这份悲哀啊,实在没办法,我只能写诗宣泄情怀了。其实,诗人是知道的,悲哀是越宣泄越浓厚的。
3、苏轼对朝云的常州之报
元符三年(1000)四月,朝廷大赦,苏轼获准北归。那时苏轼已重病在身,到常州时遂不能继续北行了,乃暂住友人孙氏宅院养病,不料次年农历七月二十八竟病逝于孙宅。七月二十八?常州孙宅?是的,这不仅仅是两个词组,二十七年前,即元丰八年(1074),也是七月二十八,苏轼与朝云所生的儿子苏遁夭亡,这会不会是苏轼命中的劫数呢?本文前文已约略提到苏轼在诗词中悲朝云无子,就是指苏遁早夭。
黄州期间,朝云在东坡照顾苏轼的饮食起居,于元丰六年(1083)怀上了苏遁,这是苏轼黄州岁月最大的慰藉,朝云也兴奋无比。似乎好运借此真的眷顾起苏轼来了,元丰八年(1084),旧党陆续上台,后来苏轼被改任汝州团练副使。苏轼偕朝云母子从黄州前往汝州,不料苏遁在途中因风寒夭折于金陵,那一天就是七月二十八。苏轼和朝云受此打击,都生病了,苏轼上书朝廷,请求允许他暂居常州。就这样,苏轼偕朝云到常州借住在友人孙氏宅中。在孙宅,苏轼写了两首痛哭苏遁并怜惜朝云的五言长诗。诗在描绘自己特别是朝云数月间痛不欲生的状况时写道:
我泪犹可拭,日远当日忘。
母哭不可闻,欲与汝俱亡。
故衣尚悬架,涨乳已流床。
感此欲忘生,一卧终日僵。
固然苏遁是年轻的朝云未来唯一的寄托,其实,老年得子复失子的苏轼的悲伤并不弱于朝云,当时看似坚强的苏轼是在给朝云提供生存下去的支撑而已,苏轼对朝云怀有多么深沉的爱啊。
【结尾】
“欲把西湖比西子”,且将惠州作杭州!诗人都是具有真性情的人,朝云虽然到死只是苏轼的侍妾,但是苏轼是把朝云当作妻子对待的。对于享年三十四岁的朝云来说,跟苏轼二十三年的相依几乎是她人生的全部了,而朝云也是苏轼半生的“保姆”和情感依托。
当然,苏轼对朝云的拥有始于封建士大夫腐朽的生理需要,终于苏轼对朝云的情感需要,他们之间的爱并没有达到古代的那种“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爱情的高度。但是,撇开时代局限性,我们会发现,苏轼和朝云之间依然有着超越他们那个时代的真爱,有着他们自己满意的并努力珍惜的真爱。
从苏轼存世的吟咏朝云的诗词出发,本文分析了苏轼对朝云的情感取向,即赞美——待歌凝立翠筵中;依恋——不作巫阳云雨仙;怀念——高情已逐晓云空。所谓赞美,或者赞美朝云的浓淡相宜,或者赞美朝云的动静相谐,或者赞美朝云的形神相融;所谓依恋,或是与朝云相悟的艺术知音,或是与朝云相恋的夫妇情怀,或是与朝云相依的贬谪生活;所谓怀念,或是对朝云的惠州之葬,或是对朝云的儋州之怀,或是对朝云的常州之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