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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元奔古典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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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2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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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谷鸟指的会是谁呢——谈《诗经·曹风·鸤鸠》的主旨


鸤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仪一兮。其仪一兮,心如结兮。/

鸤鸠在桑,其子在梅。淑人君子,其带伊丝。其带伊丝,其弁伊骐。/

鸤鸠在桑,其子在棘。淑人君子,其仪不忒。其仪不忒,正是四国。/

鸤鸠在桑,其子在榛。淑人君子,正是国人。正是国人,胡不万年?

——《诗经·曹风·鸤鸠》

曹国是西周分封的第一批诸侯国之一,第一任国君是周武王的六弟姬振铎,史称曹叔。曹国当时是伯爵级别的诸侯国,不仅地位高,而且辖区广阔,范围大约包括今山东菏泽市区,以及曹县、定陶县、东明县、鄄城县、郓城县、梁山县的全部、大部或一部。曹国与齐国、鲁国共同拱卫周朝的东疆。正因为曹国的地位显赫,《诗经》中收录的曹国民歌数量也就不算少,达到四篇,这首《鸤鸠》是第三篇。

《鸤鸠》的主旨自古争论不休,大抵上可分为以《毛诗序》为代表的“讽刺说”和以朱熹、方玉润为代表的“赞美说”两派。但是“讽刺说”和“赞美说”又有许多支派,也就是争论此诗到底讽刺谁或者赞美谁。我倾向于接受“赞美说”。全诗各章皆以鸤鸠起兴,以鸤鸠悉心养育幼雏,从幼雏蜗居巢中到能够飞到梅树梢、枣树梢、榛树梢的全过程,老鸤鸠可谓辛勤劳苦,诗由此赞美了人世间的无私之爱,这种爱可以理解为父母对子女的爱,也可以理解为当时奴隶主贵族自诩的对黎民百姓的爱。当然,“国风”中的作品大都是针对具体的社会生活有感而作的,那么《鸤鸠》到底赞美了谁呢?对此历史上主要有三种认识:一是赞美春秋后期饱受大国欺凌却能够左右逢迎并一直保全了国祚的曹共公(前653-前618年在位),一是赞美长期抵御楚国侵略以保护曹国的晋文公(前636-前628年在位),一是赞美西周初期曹国的开国国君曹叔。

作为“曹风”,赞美“外国”国君晋文公显然是不妥的。至于说晋国保护了曹国,那也是空穴来风之说。我们都知道,春秋时期诸侯之间无论是争霸还是保护与被保护,其行为都是无义的,或者说都是对周礼的无情践踏。晋文公时期的曹国是曹共公当政中期。曹共公十六年(前637),尚是晋国公子的晋文公重耳逃难中路过曹国,曹共公听说重耳肋骨排列紧密,想让重耳脱掉衣服给他看,重耳认为自己受到了羞辱,非常生气。晋文公继位后与楚国交恶,而曹共公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跟楚成王结了盟,于是晋文公以此为借口出兵讨伐曹国,俘虏了曹共公,曹共公被迫跟楚国撕毁盟约。从此,直到晋文公去世,曹共公都是晋文公的盟友。晋曹这样的大小国之间的关系还不如当代的美日关系呢,曹国民歌凭什么要歌颂晋文公?其实,即便是作为晋国民歌的“唐风”中都没有如此高调的歌颂晋文公的呢。因此,《鸤鸠》赞美晋文公的说法可以被否定。

从西周后期到春秋初期,随着西邻晋国和南邻楚国的强势崛起,曹国逐渐衰落成为中等诸侯国。春秋初期,诸侯国还有一百多个,能够称为大国的也就晋、楚、齐而已,曹、郑、鲁、陈、卫、宋、北燕以及刚刚创建的秦算是中等诸侯国,其他绝大多数国家都是小国。在大国争霸的过程中,小国是随风倒的,谁胁迫就跟谁,因此大国需要争取的同盟国就是那些中等诸侯国。而中等诸侯国都有发展成为大国的强烈愿望,因此它们一边选择可以依靠的大国,一边欺压甚至吞并小国以壮大自己。曹国和同样作为中等诸侯国的它的东邻宋国一起沦为晋楚争霸的争取对象,宋国与楚、曹两国为邻,而曹国与晋、楚、宋三国为邻,曹国的位置更加尴尬,邻国晋、楚争相拉拢曹国,曹国要么必须与楚国结怨,要么必须与晋国结怨。更要命的是,晋国本着远交近攻的外交原则,一直与宋国交好,以便通过宋国牵制楚国,宋国并不敢进攻楚国,但是它却仰仗晋国,常常进攻曹国,以跟曹国争夺周边小国,还有北邻卫国仰仗齐国的保护,也常常跟曹国交恶,曹、宋、卫进行着缩小版的诸侯争霸,这使得曹国苦不堪言。

曹共公继位后一直在寻找战略突围的机会。公元前645年,楚国伐徐,徐国是宋国的东邻,曹共公依据远交的外交原则跟徐国订立共同牵制宋国的盟约,遂亲率大军援救徐国,不料,宋襄公却趁曹国国内空虚偷袭曹国,曹国的盟国晋国因国内政治纷争而无力帮助曹国,以至于宋国从曹国满载而归。既忍无可忍又走投无路的曹共公爽性主动示好楚国。公元前640年,宋襄公再度入侵曹国,楚国遂作出大举进攻宋国的样子,宋襄公被迫退兵。公元前638年晋文公继位后,晋楚矛盾激化,晋文公遂讨伐楚国的盟国曹国,楚国不敢跟国势正在快速恢复的晋国硬碰硬,曹国只好投降晋国。公元前629年,晋文公为了拉拢鲁国以牵制齐国,逼迫曹共公把桃丘以南、济水以西、濮水以东、大野泽以北的曹国国土割让给鲁国。这块土地即今山东梁山县大部及巨野县一部,三面靠河,一面临湖,非常肥沃,是曹国的天然粮仓。第二年,晋文公去世,晋襄公继位,更是逼迫曹共公跟晋国签署按年纳贡的协约。曹国从此继续衰落下去。

认为《鸤鸠》是赞美曹共公的论者,其理由除了曹共公治理曹国虽然艰难但是却从未放弃之外,还认为这首诗中“国人”、“君子”等字眼都带有西周后期到春秋前期的语言色彩。如果说《鸤鸠》这首诗是赞美曹共公励精图治、爱民如子的,试问这个面对晋楚二雄进退失据,以至于割地纳贡,苟延残喘的曹共公值得赞美吗?史书中西周初年的言论确实很少直接使用“国人”来指称人民,对“君子”这个词语内涵的界定也是西周后期才开始,直到春秋中后期孔子才完善,但是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排除春秋前期的诗人用当时的语言写诗赞美古人。总之,曹共公即便可以被同情,也仍然是不配《鸤鸠》这首诗来赞美的。

通过排除法,《鸤鸠》就是赞美曹国的开国国君曹叔的喽?其实,即便不使用排除法,这首诗中也有曹叔的身影。

西周初年,天下虽然大,但是得到充分开发的最富庶的地区是渭水流域,其次是紧靠它的南边的洛水流域,这两大流域呈东西狭长状沿黄河南岸延伸,这是周王直辖地区也就是所谓京畿。被分封的诸侯国一层层分布在京畿外围,各国不仅土地未得到充分开发,而且人民也没有得到教化,首任国君均面临着一方面制定官制,选拔人才,推行周礼,化育人民,一方面带领官民披荆斩棘,挖山辟地,开渠引水,发展百业。如此繁重的工作,必然要求首任国君既要有德行,又要年富力强。史载周武王死的时候才四十五岁(一说五十四岁),周武王是周文王次子,曹叔是周文王六子,曹叔应该处于英年时期。史载曹叔做曹国国君六十余年,如此漫长的岁月,他奠基曹国可谓劳苦功高。曹叔数十年如一日治理曹国,终于使曹国成为西周初期数百个诸侯国中十数个有影响力的国家之一,他不正具有《鸤鸠》这首诗中所歌颂的父亲般的鸤鸠的形象吗?

此外,这首诗的核心意象“鸤鸠”也值得分析。鸤鸠就是布谷鸟,据说,布谷鸟喂雏的时候,早上从上向下喂,晚上从下向上喂,所以《左传·昭公十七年》据此开玩笑道:“鸤鸠氏,司空也。”即以布谷鸟喂雏时始终掌控着一块空间这个特点,用古代官名“司空”来戏称布谷鸟。司空是西周初年设置的官职,与司马、司寇、司土、司徒并称“五官”,地位仅次于“三公”(太师、太傅、太保)。周朝分封的诸侯数百个,小的诸侯直接赴封地就是了,大的诸侯除了要管理自己的封国,还兼任周王的属官,协助周王管理天下。周公作为重要封国鲁国的诸侯,就安排儿子伯禽代管鲁国,自己代年幼的周成王摄政。正常情况下,“三公”是国家大政的决策者,由德高望重的长者担任,“五官”是具体的行政执行者,由年富力强的人担任。摄政是特殊历史背景下设立的临时官职,其权力当然超过“三公”,并越过“三公”直接领导“五官”管理具体的行政事务。遥想周公摄政时,作为重要诸侯国曹国的国君,又是周成王的六叔,加之正值英年,曹叔难道不该身居“五官”之列吗?而春秋初期的曹共公已经沦为小国诸侯,怎么说他也不会跟周王朝的司空沾边儿。

至此,我们应该可以认定,“曹风”中的《鸤鸠》这首诗既不可能是赞美“外国”诸侯晋文公的,也不可能是赞美丧权辱国,苟且偷生的曹共公的,它只能赞美周成王时候的司空、曹国开国国君——曹叔振铎。当然,自古也有论者认为《鸤鸠》是讽刺曹国的某个国君的诗,而且是反讽,主要的根据是最后一句“胡不万年”,这句话的意思是:你这么伟大,为什么曹国后来没能长久呢?其实,“胡不万年”虽然有一点批判意味,但是更含有为曹叔痛惜的意味,就是说:曹叔您含辛茹苦,数十年如一日打造的曹国,没想到后来的国君们不能守业,您为什么不能万寿无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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