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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元奔古典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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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2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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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盛唐怀古诗的意境赖以生成的三种时间和空间美学形态


在哲学上,时间和空间是存在的基本属性,二者是相互依存的,没有脱离时间或脱离空间的存在。同时,时间和空间又是无限和有限的统一,从属性上来说,它们是无限的,从相对于参照系的测量值上来说,它们又是可以计数的,因而是有限的。

在诗歌艺术上,意境是作品所表现出来的生活图景和诗人的主观情感相熔铸的一种存在,它是一个或一批意象通过物我两忘的方式所生成的富有形而上本体意味的时空存在。因而,时间和空间同样是意境的基本属性,没有脱离时间或脱离空间的意境。同时,形成意境的时间和空间是有限的还是无限的,将直接决定诗歌意境的深邃程度,而评论诗歌意境优劣的标准就是它是否深邃。

由于怀古诗在营造意境时对审美时空的追求更加自觉,审美时空的表现也最为鲜明,因而最容易被读者感受到,我们这里就以唐代怀古诗来阐释时间和空间在形成不同意境时的美学特征。《全唐诗》中的怀古诗绝大部分是中晚唐时期的作品,但是由于初盛唐时期的怀古诗多是名家精品,加之因为数量少而常常被研究者忽视,我们这里就谈初盛唐时期怀古诗的意境所赖以生成的时间和空间的美学特征。

诗歌是反映社会和人生的一门艺术,特别优秀的诗歌还会远远高于社会和人生。通过梳理,我们发现,初盛唐时期有限的怀古诗,其在生成意境时,时间和空间有三种叠映方式,即:有限的历史时空与有限的帝国时空相叠映;无限的历史时空与有限的人生时空相叠映;无限的历史时空与无限的哲学时空相叠映。

一、有限的历史时空与有限的帝国时空相叠映

初盛唐时期,帝国的国势一直处于上升趋势。帝国在继承隋朝衣钵的基础上,统一天下的战争势如破竹,后来向外持续扩张的战争也节节胜利。同时,帝国实行相对宽松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政策,社会生产力水平如芝麻开花节节升高,以诗人为主体的知识分子队伍也空前壮大。不要说极盛的开元时期,即便是早在唐太宗时期,帝国的综合国力就已经位居当时世界第一,并且超过唐以前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个称为盛世的时代了。

国势的上升并没有使唐初的统治集团忘乎所以,唐初的皇帝已经有了骄兵必败的忧患意识了。“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说的是唐太宗纳谏于魏征的事。其中的“以史为镜”就是要善于总结历史得失,借鉴历史经验,吸取历史教训。在魏征、唐太宗的影响下,初盛唐时期的怀古诗主要类别之一就是借特定的一个或一批历史事件,在歌颂唐帝国丰功伟业的前提下告诫统治者珍惜现实,戒骄戒躁。这些怀古诗的意境均呈现出有限的历史时空与有限的帝国时空相叠映的形态。李百药借汉太祖的功过吟说初唐现实的《谒汉高庙》,陈子昂借先秦乐羊事迹吟咏唐帝国边境战争中将军的《感遇诗(其四)》,张说虽是谈古颂今但却“劝百讽一”的《唐封泰山乐章》,王维借西汉将军李陵的功业和不幸遭遇委婉折射现实的《李陵咏》等等,都是这样的作品,不过,其中以卢照邻(634-686)的歌行体长诗《长安古意》最具代表性。

《长安古意》中的“长安”既是指历史上的汉代都城长安,又是指作者所处时代的唐(含武后的周)都城长安。虽然说是“古意”,其实这首诗借古颂今和借古讽今的意味都非常强烈,其意境的生成也就依赖于有限的汉代历史时空和更加有限的初唐时期的社会时空相叠映的形态。

诗的前半部分借古颂今。

长诗铺陈了汉代长安城富庶繁华的景象。诗人在描写汉长安时,并不是如汉大赋那般工笔描绘,而是使用了一批成对的的意象比如“大道”、“狭斜”(小巷),“白马”、“香车”,“游丝”、“娇鸟”,“游蜂”、“戏蝶”,“碧树”、“银台”,“交窗”、“连薨”,“画阁”、“金茎”(铜柱)等等,诗人让这些意象以零零碎碎的方式,配以特写镜头,勾勒出汉代长安的繁华状况。这些意象不仅颜色绚丽,而且都有明确的空间特征或体积特征。除此之外,诗人还不露声色使我们知道,这些看起来精美的意象,其寿命仅仅四百岁,之后它们就在三国混战中灰飞烟灭了。至此,如同花花绿绿的积木堆积起来的初唐有限空间与有限的四百年的汉代历史时限熔铸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相对有限的历史时空。

诗人对汉代长安城的描绘如此不吝笔墨,且关注细节,显然是以唐代长安城为参照物的,诗人只是没有明确说出来而已,他是以一种“无我”的状态来描写唐代长安城的。值得注意的是,诗人生活的时代,唐代的历史才走过约五十年,五十年的唐代长安城就已经发展成堪比汉代长安城的繁华都市了,有限的汉代历史时空与更加有限的初唐帝国时空成功叠映,诗歌所要赞美的唐代长安城由此获得了汉代的历史时空,意境在时间上得到延伸,在空间上得到拓展,这样的意境自然就深邃了许多,诗对唐代现实的歌颂也就更加具有感染力。

诗的后半部借古讽今。

诗人在这一部分继续描绘汉代长安,不过我们看到的不再是繁华的景象,而是堕落的情形了。诗依然通过意象来点画古都的腐朽:御史、廷尉门前“欲栖”的“雀”暗示执法部门的权力被别的部门把持,即政纲混乱,吏治腐败;风月场所的“桃李蹊”、“弱柳”、“红尘”、“鹦鹉杯”等暗示朝廷官员、冒险家、王子王孙、游侠这些人纵情声色的夜生活的样子。此外,还有意气风发的汉代御史大夫“灌婴”,专权枉法的汉代丞相萧何,诗人以他们暗示了那些飞扬跋扈的大小官吏。跟第一部分一样,第二部分的“雀”、“桃李蹊”、“弱柳”、“红尘”、“灌婴”等也都是具有实实在在空间特征的意象,它们本来是从初唐的社会生活中提取出来的,在时空上是非常有限的,但是诗人把四百年的汉代腐朽生活附会到这些意象上,诗人借汉代长安城里四百年形成的腐化的生活和腐败的吏治,来讽喻初唐才数十年就开始出现的类似的社会现象。本来是讽刺生成时间很短的现实的生活现象,一旦意象获得汉代四百年的延时,诗的意境便深邃了,讽刺的力度自然也就更大了。

诗的最高追求在于意境,意象是生成意境的“原料”,因此,选择恰当的意象对于生成深邃的意境是非常必要的。意象来自现实生活,它们往往是我们司空见惯的物质或现象,它们是可感的,有些甚至是可触摸的,它们有自己的或长或短的时效生命,因此它们具有自己的时空审美特征。这些意象所暗示的现实生活无力抗拒历史时空的吞噬,后人的怀古诗,遂带着这些意象穿越时空隧道,潜入历史,让现实意象跟历史碰撞,历史的时空中遂传出悠远的回声。这种回声不是一次性的,它将在特定的历史时空和有限的现实时空中来回穿越,从而对读者产生巨大的感染力。因此,诗歌通过以古观今可以大大延长意象的线性时间,大大扩展意象的面性空间,熔铸了历史内容的意象所生成的意境就大大深邃起来。卢照邻的《长安古意》之所以寄寓深远,原因就在于它完美的用有限的历史时空叠映了有限的现实时空。 

二、无限的历史时空与有限的人生时空相叠映

文学说到底是“人学”,文学的唯一使命是关注人生,即便是关注社会和自然的文学作品,其最终还是关注生活在社会和自然中的人,所谓“描写行动中的人”,总之,文学的终极目的是要帮助人创造尽可能完美的人生。西方文学直到十四世纪文艺复兴运动时期才开始关注人生,而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西周初期的部分篇章就已经开始关注人,甚至关注平民了。从文学关注人,关注人的生存状态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对人权的重视比西方早了两千四五百年。

无论是古人还是现代人,人们一生中总怀揣着各种梦想,所以人们总相信人生是美好的。但是,古往今来,有几个人的人生是沿着平坦的大道走到佳境中去的呢?“一将功成万骨枯”就不说了,即便“功成”的这“一将”真的就一定会有如他所愿的最终结局吗?怕是未必,吴起、项羽、韩信、李广等名将早就用自己的人生悲剧作了诠释。

初盛唐时期,国势的隆盛给士子们带来了无限的立功创业机遇,但是即便如此,能够实现人生理想的人仍然只是极少数,就连王勃、孟浩然、李白、杜甫这样的著名诗人都蹉跎了一生。因此,初盛唐时期的一批诗歌作品吟咏了诗人蹉跎人生的苦闷心情。

如果诗歌直接针对诗人的逼仄人生来写,诗歌意象所能生成的意境必然在空间上显得狭小,在时间上显得局促,高明的诗人会通过怀古来喟叹自己的现实人生,把时空有限的现实意象转化为时空无限的历史意象,从而生成时空无限的诗的意境,升华诗的主题。我们不妨以李白(701-762)的七律《登金陵凤凰台》为例来谈谈。

天宝三年(744)夏,供奉翰林还不到三年的李白被“赐金放还”。他回到东鲁,稍事休息,遂南游金陵以遣怀,在游览凤凰台时,他写下了七律《登金陵凤凰台》: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李白爱写歌行体,很少写律诗。诗人在来金陵前,刚刚送走赶到东鲁跟他二度会面并在东鲁结伴漫游了一段日子的杜甫,也许是受到擅写律诗的杜甫的影响,他才用律诗形式写了这首怀古诗的吧。这首诗的主题是谴责朝廷中当道的小人,谴责造成诗人理想破灭的不公平的制度。诗人没有用直面现实的方式来写,而是展开想象,把诗的主题放到无限的历史时空中去表现。

诗人首先从传说中的凤凰象征祥瑞来描绘诗人所身处的“开元盛世”。据说开元前期曾有“异人”送给唐玄宗一对会学舌的来自菲律宾群岛的五色鹦鹉,唐玄宗对鹦鹉大为惊异,诗人张说借机奉承唐玄宗,他虽然不认识鹦鹉,却煞有介事的说这是“时乐鸟”,并以盛世才会有这种祥鸟出现而向唐玄宗恭贺。李白在这首诗中用祥鸟凤凰喻指“开元盛世”,估计他是受到张说“时乐鸟”的启发吧,或许也有借机讽刺一下权贵张说的目的。

那么,凤凰到底能不能带来人生的祥瑞呢?祥瑞能持续多久呢?诗人用三个历史事实来回答。三国东吴偏安一隅,富庶程度和国祚之长都超过了曹魏和蜀汉,大帝孙权,儒将周瑜都是当时的顶级英雄,如今再去看看,东吴君臣栽植在旧宫里的那些奇花异草早已被荒草掩盖了。东晋王、谢、桓等豪门贵族聚居在乌衣巷中,清谈斗富,一时间是多么风光,更不说一字千金的王羲之,气宇轩昂的谢安石,但是如今,这些人的衣冠冢早已成为无法辨识的荒丘了。南朝刘宋取代东晋,励精图治,一度出现“元嘉之治”,刘裕、祖逖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但是随着喧嚣一时的北伐草草收兵,宏伟的统一天下的理想被束之高阁,而如今,那些炫目的名字早已随江水流入大海里去了。

“凤凰”、“古丘”、“幽径”这些已经带有人生意味的意象如果来自诗人所处的现实社会,它们在时间上和空间上都是极其有限的,但是诗人把这些意象赋予久远的神话传说和依稀可记的历史,意象遂进入无限时空。进入无限历史时空的这些意象仿佛获得了神的灵性,它们用有限的现实的人生感悟击打历史,碰撞出无限的历史时空中的不灭的火光,这种火光所生成的意境自然就无比深邃起来,人生盛衰的意味当然也就丰富了。接着,诗人以浮云蔽日之恨,长安困顿之愁结尾,让已经熔铸了有限的现实时空、无限的历史时空的诗的意境来升华诗的主题:自古以来的繁华都不过是美梦一场,比起东吴英雄人物,东晋风流人物,南朝杰出人物来说,诗人长安三年的失落又算得了什么呢?正因为诗人释然了,所以诗人才以“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二句表现了自己愿意把人生托付给大自然的浪漫情怀;同时,永恒的、无边的大自然又进一步强化了无限的时空感。

在历史的长河中,一个人所拥有的生命是非常短促的;在浩淼的宇宙中,一个人所占据的空间是极其有限的。用诗歌来表现人生,怎样才能获得无限的时空从而创造出深邃的意境呢?怀古好了,把有限时空的一个人的人生放到无限时空的历史中去吧!李白《登金陵凤凰台》做到了,初盛唐时期还有许多怀古诗也做到了,比如王勃因无端被权贵逐出官场而认识到帝国的腐败本质,他的《临高台》把无限时空的神话传说、汉武帝的形象及自己的人生遭遇熔入诗的意境,预言了有限时空的唐帝国不祥的未来命运;再如崔颢《七夕词》借无限时空的牛郎织女传说、汉代班婕妤的形象以及现实社会熔入意境,揭示了唐帝国的表面繁荣难掩包括诗人在内的千家万户忧伤的有限时空的现实景象。

三、无限的历史时空与无限的哲学时空相叠映

在《诗经》之前,我们的先民在原始社会后期、奴隶社会初期就仰望天空,他们对太阳、月亮、银河等星辰展开联想,把何止“捉襟见肘”的现实人生附会到这些星辰上去,希望获得安全、食物甚至永生,从而给后人留下一批神话传说。这些神话传说催生了中华文明和反映中华文明的中国文学。

人们对天空看了一代又一代,以至于从月亮上“看出”了嫦娥和广寒宫,又“看出”了吴刚和桂树。同在一个屋檐下却毫无交集的嫦娥和吴刚召唤着国人继续去“看”,所以在作为中国文学“自觉时代”的魏晋时期,诗人们对天空的观察和遐想主要集中于月亮。同时,魏晋时期也是中国古代的超级“人文主义”时代,文人士大夫对社会和人生的关注度大大超过以往。

随着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漫长的分裂和准分裂局面被隋唐特别是唐帝国终结,中华文明的演进和发展进入前所未有的快车道,诗歌创作也得到进一步发展,出现了新的一批诗人和作品,这些作品从无限深广的领域思考带有普遍性的人与时代的问题,呈现出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形而上的哲学形态。这里以陈子昂(661-702)的名作《登幽州台歌》为例略作阐述。

万岁通天元年(696),叛乱的契丹人攻占营州,武攸宜奉武则天诏书平叛,陈子昂任行军参谋。刚愎自用的武攸宜不仅不接受陈子昂的一次次合理进言,反而把战事失利的责任转嫁于陈子昂,陈子昂由此被贬为军曹。悲愤的陈子昂在回师途中登上幽州台时写下了《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这首诗只有四个意象:“古人”、“来者”、“天地”和“涕”,但是这四个意象所生成的意境却有着无限的时长和空域。

“古人”是谁?“前不见古人”,陈子昂想见到的是哪些古人?

我想,他首先想到的是大唐帝国的繁荣,这种繁荣是古代任何一个盛世都难以比拟的。远古的氏族内部有福同享?别逗了,大家连肚子都吃不饱。夏商周是垂手而治的盛世?其实那只是奴隶主的天堂,却是广大奴隶的地狱。“文景之治”怎么样?数十年的“文景之治”未必是盛世,后人只知道“七国之乱”搅得天昏地黑。东晋和南朝的经济难道不够繁荣吗?偏安一隅最终还不是被北方政权吞并!而大唐帝国自“贞观之治”到陈子昂写这首诗时,盛世已延续了六十余年,武则天改制以来,国势仍然处于快速上升之中。全社会的富庶使统治阶级与被统治阶级的矛盾消弭了,六十多年的盛世似乎只意味着帝国繁荣的开始。

武攸宜的武断造成的战事失利固然对帝国不会产生什么影响,陈子昂因此受到的不公正对待更不会影响帝国的国运,但是诗人还是有隐忧堆在心头的。“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诗人肯定想到了许多“古人”。商纣王亡国仅仅是贪玩了几天女人,周幽王亡国竟然始于烽火戏诸侯,吴王夫差的悲剧也只是因为他的刚愎自用,赵国一蹶不振仅仅在于一个名叫赵括的将军,更不要说秦始皇亡国于“焚书坑儒”,汉武帝国势衰于“蛊惑之乱”,诸葛亮北伐失败于街亭。武攸宜虽然只是帝国的个例,但是诗人所想到的那些“古人”的悲剧,哪一个不始于点滴?所谓“前不见古人”,陈子昂是在向最高统治集团发出警告:如果忘记了古人,谁能保证帝国的盛世会长存呢?

“来者”是谁?“后不见来者”怎讲?我记得苏联解体后,美国社会出现了“历史终结论”,美国人认为,美国文明已经登峰造极,人类文明的发展已经到顶了。陈子昂所谓“后不见来者”大概也是这个意思,身处快速进步的盛世中的诗人,不相信后世还会有文明可以超越唐(周)帝国,其实,我们盘点一下后来的历史,还真的没有哪个封建盛世堪比盛唐的。不过,陈子昂没能看到的“安史之乱”不仅是大唐帝国由盛转衰的标志,其实也是中国封建社会由宏阔开放向逼仄内敛转化的标志。

当然,陈子昂心中所“不见”的“来者”还与武攸宜有关。如果帝国不改革吏治,而任由庸人当道,贤者靠边,帝国的繁荣能持续很久吗?当繁荣在一夜之间坍塌的时候,如今享受醉生梦死生活的贵族们,你们的“来者”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你们固然是看不到的,看不到,难道就不会发生吗?

《登幽州台歌》把意象放在带有哲学意味的无限时空中冶炼,从而生成意境。诗人站立的地方如同宇宙生成时的原点,时间和空间作为两条坐标轴,以纵横的方向无限延伸,从而创造出了诗中的“悠悠”“天地”。诗人把本来就具有无限时空感的“古人”和“来者”都放到更加无限的“悠悠”的“天地”中,历史时空与现实时空在叠映中退居文字的后面,个体与一般的结合使得意象所生成的意境不仅无比深邃,而且在时空上具有形而上的哲学意味,那就是,谁能撼动宇宙、自然、社会乃至个人人生盛衰的规律呢?“世人皆浊我独清”,在诗的主题由此升华之际,对帝国的未来一下子感到触目惊心的诗人怎么能不“涕下”呢?

初盛唐时期像《登幽州台歌》这样通过创造形而上的哲学意境来思考普遍的社会和人的命运的怀古作品还有很多。比如:崔颢因朋友离别而引发“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的哲思的《黄鹤楼》;张若虚于花月之夜伫立春江之畔发出了“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的极富哲学意味的喟叹的名诗《春江花月夜》。

原则上说,意象是可感的,意境只能意会,但是我们把握只能意会的意境的前提,是对本来就可感的意象的时空特征作精准把握。对于怀古诗来说,我们在精准把握了来自特定的或带有普遍意义的现实生活的意象的时空特征之际,深刻感悟诗中所营造的历史时空的张力,就能意会出怀古诗所营造的意境。

通过对现存数量不多的初盛唐时期怀古诗的梳理,我们认为,这些作品通过审美意象,将有限的或无限的历史时空,与有限的现实时空或无限的带有普遍意义的哲学时空叠映在一起,营造出不同的意境。生成不同意境的具体方式说就是:有限的历史时空与有限的帝国时空相叠映,无限的历史时空与有限的人生时空相叠映,无限的历史时空与无限的哲学时空相叠映。

当然,我在本文中对初盛唐时期怀古诗的意境所赖以生成的三种时空叠映方式的阐释所依赖的是我个人的审美观念。但是,诗歌赖以通向意境的用意象架起的桥梁是可以自如伸缩的。之所以如此,那是因为诗歌意境的最终生成包括诗人和读者两个层面,读者的审美取向和审美评价是各不相同的,读者由此意会到的意境所赖以生成的有限的或无限的时空叠映形态也是不尽相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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