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江”、“淮”、“水”词义的历史演变

“河”在《现代汉语大词典》（江西教育出版社最新版本）中的解释是：“天然的或人工的大水道，比如：江河、黄河、淮河、运河。”当然，例子中的黄河、淮河早就打上深深的人工烙印，更不用说运河了，其实，真正意义上的天然水道几乎是没有的，最迟从大禹治水时候开始，哪一条河没有被人治理过？虽然词典没有举“长江”这个例子，但我们都知道长江也是河，就是说，在现代语境中，河和江的意义是相同的。然而，从先秦时期至今，河、江，乃至淮，以及水的意义经历了一个循序渐进的演化过程。

一、河是河，江是江，淮是淮

先秦时期，“天然的或人工的大水道”并不叫做河，也不叫做江、川、溪之类的，而叫做水。比如《山海经·西山经》曰：“又西七十里曰英山……禺水出焉，北流注于招水。”禺水、招水都是上古河流即“大水道”的名字。

我们常说大禹治水，其实就是治河，治黄河及其他河，但是黄河那时候叫做河水，作为“天然的或人工的大水道”的河，河是黄河专用的名字，河水的意思就是一条名字叫做河的大水道。

大禹治水就是通过人工疏导，改变“天然的大水道”的宽度、深度或流向，使其带有人工痕迹，符合人的意愿，满足华夏早期部落发展农业和畜牧业以繁衍生息的需要。大禹治水所涉及的“大水道”很多：河水、济水、漯水、汶水、淮水、泗水、沂水、江水、汉水、沱水、涔水、雒水、伊水、涧水等等，涵盖了今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的重要“大水道”，为了区别这些“大水道”，大禹及其后人给这些“水道”取了便于区别的名字，就是上面所列的那些。

总之，仅仅是为了区别，北方那条最大的水被称为河水而已，南方新发现的那条 大水道才被称为江水。注意，这里出现的河水、江水就是今天的黄河、长江，淮水就是今天的淮河。河是黄河的名字，河水就是指一条名字叫做河的“大水道”；江是长江的名字，江水就是指一条名字叫做江的“大水道”；淮是淮河的名字，淮水就是指一条名字叫做淮的“大水道”。《尚书·禹贡》道：“济、河惟兖州……浮于济、漯，达于河。”是说兖州是济水、河水流域，诸侯入贡大禹的途径是从济水、漯水转入河水。

直到两晋时期，黄河、长江、淮河还是叫做河水、江水、淮水。

二、河是一批河，江是一批江，淮还是淮

有人认为，河在秦以前是黄河专称，其实这种专称秦以后还在继续着。“黄河”一词最早见于东汉班固的《汉书·地理志》，但是那只是班固描述河水的颜色而已。直到南北朝时期，江水才改称长江，不过，从北宋时期开始，长江改称大江，原因大概是北宋国势逼仄，称长江为“大江”给自己壮胆吧，长江直到晚清都叫大江，民国时期才逐渐复称为长江；隋朝时期河水才改称黄河；明朝时期，淮水才正式改称淮河。与此变化相应的是，直到明清时期，黄河支流或者称某某河，或者依旧称某某水，比如泾河、渭河、汾水、洛水等；长江支流或者称某某江，或者依旧称某某水，比如汉水、涪水、涪陵江、嘉陵江等；淮河支流均称某某水，比如颍水、涡水、淝水等。

就是说，从南北朝时期开始，直到明清时期，河、江、淮、水的词义逐渐发生了变化。河由黄河的专用名称变成了黄河水系每一条水道带有属性区别色彩的总称，河的词义扩大了。江由长江的专用名称变成了长江水系每一条水道带有属性区别色彩的总称，江的词义也扩大了。淮依然是淮河的专用名词，只是由淮水变成了淮河，其变化不在于淮，而在于水。淮水为什么没像河、江那样变化呢？因为黄河改道曾经夺淮入海，淮水曾经成为黄河的一部分，类似于黄河的支流，把淮水称为淮河是“顺大流”的做法。与淮水命运类似的还有运河，黄河也曾入过运河，运河本来叫做沟，沟也“顺大流”被改称为河了。

而早先作为“大水道”意义的水，在大多数场合下失去了这个意义，其意义变成“大水道”里面那种流动的物质，水的意义发生了转移。当然由于黄河、长江、淮河的一些支流还以水代指“大水道”的意义，所以，水的词义直到明清时期尚未完成转移，即便到了今天，这种转移还在进行中。

三、河、江、淮、水意义的变化是社会生活变化的结果

古人给某种自然物命名，起初是随意的，后来随着自然界的变化特别是人们的社会生产能力的提高和社会生产范围的扩大，某些概念便不能适应新的形势的需要，于是，词义便产生了演变。

三皇五帝前中期，华夏文明仅限于黄河中下游两岸，先民们主要仰仗黄河生存，他们祖祖辈辈看到的河只有黄河，他们不知道世上还有别的水道，所以他们便把这条水道称作河。后来，尧、舜、禹与淮河流域的涂山氏、江淮之间的有巢氏、长江中游的三苗、长江下游的防风氏等部族发生联姻或战争，联姻和战争促进了华夏民族的融合和黄河流域与长江流域的接触，华夏民族的活动区域逐渐扩大，人们看到了许多条跟黄河一样的水道，河作为黄河的专用名称遂不足以反映现实的地理特征，于是，便有了河水、淮水、江水的称呼。作为“大水道”，这时候的黄河、淮河和长江在语言中的地位是平等的。

随着奴隶制国家的出现特别封建时代国家强大力量的形成，人们对土地的利用逐渐精细化，河水、淮水、江水的支流普遍得到了开发，随着人们对河水、淮水、江水支流的认识逐渐清晰，为了分辨主流和支流，河水便改称黄河，黄河的支流便称为某某河或某某水，江水便改称长江或大江，长江的支流便称为某某江或某某水。这种改变不仅仅是河、江的词义得到扩大，而且还明确了黄河、长江的主流和支流的关系。如前所属，淮水以类似于黄河支流的身份被称为淮河，但是淮河的支流并未像黄河的支流那样称为某某河或某某水，而是统一称某某水，这显示了淮河相较于黄河的特殊性。

我们今天不再区分河和江的意义，河和江的词义一般说来是等同的，我们之所以使用不同的叫法，仅仅是习惯使然。但是在古代，黄河水系和长江水系对华夏文明的影响是不一样的，黄河流域开发得早，首先获得充分成熟，它是古代奴隶制甚至前期封建制政权的统治中心。所以，古人并不把河、江混淆称呼。南宋以来，特别是明清时期，长江流域得到了充分开发，而且后发居上，长江流域的水稻产量远远高于黄河流域的旱作物，为明清时期特别是清前中期人口的大幅度增长和封建社会的最后繁荣创造了物质条件。但是，北方依然是政治中心，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在国家生活中的侧重点依然不同，加之沿用已经习惯了，所以，河和江的含义还是没有混同。不过，从明朝时期开始，长江有一条支流被称为大渡河，这是黄河水系的命名原则第一次使用在长江水系上，这已经显示了河、江词义的趋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