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三篇：古代女诗人，一年生草本花儿

【题记】

       有那么一类花，一年生草本花儿，青帝只允许她们一生绽放一次。她们并不怨恨命运的不公，无一都在努力的等待绽放。一年生草本花儿，她们似乎生来就是为了绽放的，无论等待是多么长久，无论有没有足够的营养，无论受到怎样的风摧霜打，她们只是一门心思等待一生中那唯一的一次醉人的绽放。当然，人们之所以记得她们，根源也就是她们那短暂的绽放的美。一年生草本花儿比起桃花、杏花、梅花，更加令我们珍惜，带着唏嘘的珍惜，因为你稍不注意她们就完成了一生的花期，从此消失在泥土之中了。

女人如花，女诗人当然也如花。女诗人如桃花那么娇艳，如杏花那么绚烂，如梅花那么贞洁，但是历史上有许多女诗人却如同一年生草本花儿，一生只绽放一次，稍有福气的在绽放时被人发现了，更多的是默默的绽放了直到凋谢。雁来红、向日葵、万寿菊就是这样的草本花儿，中国古代不乏与这三种草本花儿的命运相联结的女诗人。虞姬、冯小青、侯夫人、张乔就是雁来红那样的女诗人；步非烟、张玉娘、姚月华、崔紫云就是向日葵那样的女诗人；息夫人、岳昌公主、王霞卿、李清照就是万寿菊那样的女诗人。　

雁来红：只要爱过，就知足了

雁来红是一年生苋科花卉，又名三色苋。为什么叫三色苋呢？这有一个民间传说。据说在汉代时，西北地区的沿河边有个名叫雁子的青年农民，他跟红香姑娘默默的相爱着。有一年秋末冬初，雁子服徭役去了，一个老地主图谋霸占红香，红香不从，一头撞死在树上。红香被埋下去不久，她的坟头生出一种花儿，花瓣的外层是绿色的，内层是黄色的。远在外地的雁子从家书中知道红香的死讯，还没有来得及跟红香表白过爱情的雁子伤心欲绝，遂化身为一只大雁飞回来。当他飞到红香的坟头时，花瓣那黄色的部分突然分为两层，内层变成了红色，那红色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把坟头附近的冬天都烧得尴尬起来。于是，沿河人便把这种花儿叫做雁来红。我想，红香之所以雁来的时候红了，那是因为她觉得，虽然活着的时候她跟雁子没有挑明关系，但是他们确实已经相爱了，而完成这次三色花的开放，她就可以安眠了，——她是女人，她必须开放，哪怕只有一次。

只要爱过就知足了。虞姬就是这样的一位中国早期女诗人。

公元前202年深冬，楚汉战争进入最后决战时刻，楚霸王项羽被汉军包围在垓下（在今安徽灵璧县），这里是黄淮平原腹地，易攻难守。

一天夜里，月亮惨白如将死之人的脸，项羽坐在军营里饮着闷酒，飘忽的烛光下，虞姬在给项羽缝补战袍，以备明天突围迎接援军时所穿，其实爱说大话的项羽是欺骗虞姬的，哪里还有什么援军，各路诸侯都投降汉王了。不过即便如此，项羽对于明天的突围还是有信心的，因为他知道，包围他的只是汉王的军队，各路诸侯还在前来垓下的路上，两天之内是赶不到这里的；而这里是楚地，项羽尚有千余精兵在手，汉军的包围网是能够被撕破的，只要他带着这支军队冲出包围，就可以获得楚地老百姓的掩护，从而渡过乌江，从头再来。

突然，虞姬惊叫一声，项羽转过脸说：“爱姬注意，莫扎破了手指。”话音刚落，项羽站了起来。原来，有阵阵楚歌从远处传来，此起彼伏，仿佛漫天遍野都是歌者。那分明就是从汉军营寨传来的。虞姬抓着项羽的手：“大王，楚人都降汉王了。”项羽仰天长叹道：“天欲亡我！”他揽过虞姬，拂着她的鬓发唱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虞姬啜泣着和诗道：“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唱完，她突然挣脱开项羽的怀抱，抽出项羽腰上的短剑，刺进自己的胸膛。

项羽大惊，抱住虞姬，失声痛哭：“虞姬莫傻，虞姬，是我害了你啊。”虞姬艰难的睁开眼，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大王，贱妾爱你，你刚才也爱了贱妾了，人生不论长短，爱过一回，贱妾知足了。大王保重！”

汉军占领楚营后，汉王派人就地以诸侯王妃礼安葬了虞姬。月余后，虞姬的坟头生长出一种花儿，开得很灿烂，如同罂粟一般灿烂，灵璧人认为花儿的红是虞姬的鲜血染就的，于是他们把这种花叫做虞美人。虞美人的红色难道不是雁来红吗？

只要爱过就知足了。冯小青也是这样的一个女诗人。

冯小青是明初广陵（今江苏扬州）人，其父是建文帝时广陵太守，因而她小时候受过几年教育，能诗善词。明成祖篡位后，建文帝下落不明，冯太守受牵连被杀，冯家衰落下去。冯小青十六岁时嫁给武林（今浙江湖州）富豪公子冯千秋为妾。冯小青本是贵族小姐，知书达理，又有文才，略通文墨的冯千秋自然视她为掌上明珠。

冯千秋的正妻妒忌冯小青，逼冯千秋卖掉冯小青，冯千秋不舍，遂安排人在西湖孤山秘密买了一处宅院，把冯小青安置在那里，相约说通正妻之后就接她回府。

孤山风景清幽，由于害怕被夫君正妻的娘家人发现，冯小青却不敢外出赏景，只能终日呆在宅子里。冯小青喜欢花柱草，花柱草是一种一年生被子植物，原产于南洋，元代传入中国，但是它不适应中国的北方环境，因而只在长江以南有栽培。冯小青的父亲曾教小青栽培过这种花，所以小青一直对它钟爱。孤山的这个院子靠近水边，很潮湿，适宜花柱草生存，她就把这种草栽了半个院子。

除了侍弄花草，冯小青就是看书和写诗了。她最爱看的是《牡丹亭》，她同情杜丽娘那跟自己有些相似的遭遇，因而把这本书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又一遍，仍然不忍释手。她也知道，冯千秋如今比她还难过，他不仅要整日想念她，还得受正妻的罪，而且还要张罗救她回去。想到这些，冯小青遂写诗一首：“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人间亦有痴于我，伤心岂独是小青？”

然而，冯小青等了两年，不仅没有等到丈夫过来，那些佣人连丈夫的任何消息都不透露给她。一个秋天的黄昏，佣人们在花柱草地里找到了冯小青的尸体，她的手腕上有碎碗片划破的血痕。冯千秋处理小青后事时在她的书桌抽屉里看到她两年来所写的诗稿，诗稿扉页上写着十个字：“一朝为君妇，花遂无二开。”后来，冯千秋把小青的诗稿编辑为《翠楼集》，一直流传到今天。哦，这《翠楼集》该是雁来红了！

只要爱过就知足了。这样的女诗人还有很多。

比如：隋炀帝有个宫女侯夫人，才貌双全。对于古代宫里的女人来说，改变命运的唯一方式就是被君王临幸且生下一男半女。但后宫佳丽三千，隋炀帝一直没发现侯夫人，侯夫人只好整日里用诗抒写自己对皇帝的爱和期待。由于隋炀帝喜欢在扬州居住，大业五年（609），他在扬州北郊蜀岗修建的行宫——“迷楼”竣工，将从长安后宫中选取二十名姿色上乘的女子入迷楼，妃嫔宫女无不翘首以待，因为只有二十人，被皇帝临幸的几率大大增加了。但是，侯夫人没有被选中，她伤心极了，竟在自己的寝室悬梁自尽。隋炀帝闻听此事，非常惊异，遂入宫看看，他在侯夫人的梳妆台上发现了侯夫人写给他的一叠诗，最上面一页是绝笔诗《自感》：“春阴正无际，独步意何如？不及闲花柳，翻承雨露多。”诗后注了这样的文字：“昨夜于梦中绽放，如君王见到此诗，妾无憾矣。”好一朵雁来红！

再如：明末广州爱国歌女张乔（1615-1633）善写诗，她常出入反清复明的进步文人陈子龙的秘密反清基地“南园”侍宴，结识了反清壮士彭孟阳、黎美周，彭、黎二人都暗恋张乔。崇祯六年（1633），张乔染病，彭孟阳照顾她，适黎美周受陈子龙安排正欲赶赴前线，张乔遂赠诗一首让彭送给黎美周：“春雨潮头百尺高，锦绣那惜挂江皋？轻轻燕子能相逐，怕见西飞是伯劳。”诗痛斥了南明贵族依旧醉生梦死，对反清壮士的未来命运深感担忧。黎美周走后，张乔病入膏肓，临危之际，彭孟阳把自己花了数百两银子给张乔办理的脱籍文书交给他，并向她求婚。张乔说：“君心侬早已知晓，妾心亦早已属君，生未共枕，死能同穴，妾何憾之有？”张乔死后，彭孟阳以妻礼安葬她，他知道张乔生前爱美，遂在其墓地植花树百株，时人称为“百花冢”。百花冢，我相信每年雁来的时节都会有开放的花儿的。

向日葵：初心不改，生死坦然

一年生草本菊科植物向日葵是极其常见的，它不择土壤，耐旱耐盐。向日葵因花序随着太阳转动而得名，这一自然特征使向日葵被赋予极其正面的人文意义。向日葵是一种在世界各地广泛栽培的植物，俄罗斯还把她作为国花呢，向日葵花为什么会跟着太阳转动，东南亚、古希腊、俄罗斯都有神话传说，这里，我们只关注我国的有关民间传说。据说在中国古代，有个农夫的女儿名叫明姑，她美丽又善良，却被后娘视为眼中钉，长期受到后娘虐待。有一天，明姑跟妹妹即后娘的亲生女儿玩耍，后娘无端责骂明姑，明姑遂顶撞了一句，后娘一鞭子就抽过来了，没想到后娘打偏了，鞭子竟抽到亲生女儿身上了。当天夜里，恼羞成怒的后娘趁明姑睡熟之际挖掉了她的眼睛，明姑因疼痛过度而死去。后来，明姑的坟头长出一种花儿，黄灿灿的，终日向着阳光。人们认为这种花儿是痛恨暴力和黑暗，向往爱、自由和光明的明姑的化身，便命其名为向日葵。

我们生来就有眼睛，这使得我们像神一样，可以看到哺育我们成长的的那轮太阳，我们因此也就可以对着太阳诉说我们的感恩之情。失去眼睛是可惜的，被恶人毁掉眼睛是可恨的，但是我们的初心不会改，向往太阳的心不会改。

初心不改，生死坦然。步非烟就是这样的一位女诗人。

步非烟是晚唐人河南府（今河南）人，容貌纤丽如出水芙蓉，又工诗善琴。她幼年丧母，十五岁时瞒着父亲跟邻家青年秀才赵象相爱并私定终身，赵家贫困，步非烟的父亲知道后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强行把步非烟卖给河南府功曹武公业为妾。

步非烟不满父亲的自私做法，出嫁的路上逃跑未遂，洞房之夜更不愿意跟满嘴酒污的老迈的武公业共寝，被武公业暴打了一顿。之后武公业安排人对步非烟严加看管，步非烟好几天都不吃不喝。

赵象当然知道步非烟的心意，他整天在武府附近流连，终于交结到武府的一个佣人，托他给步非烟递去一首诗：“一睹倾城貌，尘心只自情。不随箫史去，拟学阿谁来。”步非烟读完，满脸都是泪水，她随即写诗一首，和一把含羞草放在一起托这个佣人带给赵象，诗写道：“相思只恨难相见，相见还愁却别君。愿得化为松上鹤，一双飞去入行云。”从这两首诗来看，赵象似乎还是个懵懂少年，诗的艺术性也不高，而步非烟倒像个“烈女”了，而且其诗在熔铸古典诗词语言方面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此外，含羞草只在有太阳的时候才舒展叶子，步非烟以此向赵象进一步表明了自己的决心。如果仅从这两首诗来看，步非烟在引领她跟赵象的爱情这场戏剧方向的过程中，必然要付得巨大代价。

初心不改！步非烟铁了心。终于有一天，步非烟逃离武府，找到赵象一起私奔去了。如同鲁迅先生在杂文中责问资本主义时代的北欧私奔女子娜拉一样：“出走之后怎么办？”早在唐代的步非烟出走之后更是没有出路的。不几天，官府就在把步非烟抓到并送回武府，任由武府发落，步非烟被武公业用棍子活活打死。哦，请理解，妾不是妻，只是花钱买来的，武公业打死步非烟在那个时代是合法的，甚至，武公业还认为自己是受害者呢。

赵象的下落无需提供，反正步非烟是死了，步非烟为她的太阳殉了情，她留下的这首诗镶嵌在中国文学史的峭壁上，成为初心不改的决心书！

初心不改，生死坦然。张玉娘也是这样的一位女诗人。

张玉娘（1253-1294）是宋末元初松阳（今属浙江）人，自幼接受私塾教育，能诗会文。父亲是提举官，她自然是官宦家的小姐了。

张玉娘十四岁那年夏天，父母做主把她许配给门当户对的其姑家表兄沈佺。鉴于封建家庭的规矩，二人不能经常见面，但是飞雁传书，二人通过诗歌传情，也一直恩恩爱爱，只等婚配。

几年后，沈佺的姑父奉调入京，玉娘的父母认为自家配不上沈家了，遂悔婚。玉娘和沈佺都不从，但是他们天各一方，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遂多年音讯全无，后来沈佺一病不起。张玉娘得知，万分焦急，遣人给沈佺送去自己写的一首词《浣溪沙》：“玉影无尘雁影来，绕庭荒砌乱琼哀，凉窥珠箔梦初回。压枕离愁飞不去，西风疑负菊花开，起看清秋月满台。”玉娘借助秋天的特殊风景，把自己对沈佺的思念尽情托出，希望能让沈佺安心养病，好等待她跟父母抗争的好消息。

然而，沈佺还是病故了。张玉娘的父母正好借此时机给她重新选了一个婆家，玉娘不从，坚持要去参加沈佺葬礼。在沈佺的葬礼上，她用一首长诗哭别沈佺，诗中写道：“中路怜长别，无音复见闻。愿将今生意，化作阳台云。仙郎久未归，一归笑春风。中途成永绝，翠袖染啼红。怅恨生死异，梦魂还再逢。宝镜照秋水，明此一寸衷。素情无所著，怨逐双飞鸿！”诗借助楚怀王仙凡两界的典故，改造成沈佺跟自己的阴阳两界的现实，作为诗歌艺术的技巧来说，这是值得推崇的，但是，从诗歌的思想取舍上来看，这却把抒情主人公打入到地狱里去了。果不其然，回家之后，张玉娘就绝食而死，年仅二十八岁。

张玉娘死后，她的父亲收集她十余年来怀念沈佺的诗稿，编成《兰雪集》传至今日。沈佺此后的下落无人知道，但是沈佺毕竟是张玉娘心中永远不会没落的的太阳，《兰雪集》的诞生总算没有辜负张玉娘的初心。

初心不改，生死坦然。这样的女诗人还有很多。

比如：晚唐平民女子姚月华自幼能诗，后来的《清诗别裁集》收录了她的六首诗。由于母亲死的早，十几岁的她便随父亲漂流在扬子江上谋生。有一天，在父亲的船停靠的荆州的一个水湾，邻舟书生杨达过来借用工具，情窦初开的姚月华在简短的聊天中得知杨达是个秀才，遂暗暗爱上了他。当晚，姚月华托人向杨达索诗，其实杨达早已写好。二人就这样靠诗歌酬唱谈情说爱。姚月华原以为父亲的船要停泊半月，谁知才三天就离开了码头，姚月华不敢跟父亲说杨达的事。后来，姚月华的父亲给她找婆家，她谁都不要，只要当年的杨达，然而，茫茫大江，何处找去？父亲一筹莫展，而姚月华也一病不起。病中，父亲劝导她：“你相思一个永远找不到的人并得了重病，值得吗？”姚月华答道：“这些年，孩儿随爹爹走南闯北，心一直朝着荆州。”后来，姚月华竟然抑郁而终。好一个不忘荆州的初心！

再如：晚唐尚书李愿晚年有一个家姬名叫崔紫云，被李愿调教多年，虽年方十五，却能歌善舞，能诗善律，李愿非常珍惜，每次家里来客，都要把她带在席间。崔紫云也非常依赖李愿。一天，监察御史杜牧来拜访，李愿虽时任司空，但是也尊重名满天下的杜牧，热情招待了他，并安排崔紫云陪酒。杜牧一下子看中了崔紫云，席间希望李愿能把她送给他，李愿踌躇片刻，忍痛割爱了。席终，崔紫云不愿离开李愿，经李愿百般哄着，崔紫云才含泪接受。临行前，她把自己数年侍弄的一盆兰花留给李愿，表明自己会不忘初心，还写了一首诗给李愿：“从来学制斐然诗，不料霜台御史知。忽见便教随命去，恋恩肠断出门时。”封建社会的这种情感当然是荒谬的，但是这件事沉痛的揭示了，古代的花一样的女诗人，只会是一个男人的一年生草本花儿。

万寿菊：伴臭无妨，菊香在心

万寿菊是一年生被子植物，菊科，花团硕大，花色鲜艳，但是其花瓣却会散发一股淡淡的臭味，因而其有俗名为“瓣臭菊”或“伴臭菊”。那么，生命周期只有一年的瓣臭菊是怎么获得万寿菊这个名称的呢？据说，古代，当此花从海外传入中国南方时，人们不知道其名，看其像菊花，又有臭味，便命其名为“瓣臭菊”，有时候传为“伴臭菊”。有一次，有个官员做寿，安排管家去买些盆花排在门口，管家图便宜就买了瓣臭菊。官员问管家这花叫什么名字，管家支吾其词，语焉不清，官员听成了“万寿菊”，连声说好。后来，万寿菊就被叫开了，还逐渐成为人们做寿必须置备的花儿，人们全然不顾它其实只有一年生命。

在男权社会的古代，女诗人才高却没有社会地位，有的女诗人还要跟无能的丈夫厮守一生，有的还要独子承担污浊的男权社会的打击，花一样美丽的女诗人们可谓是“伴臭”的“菊”啊。瓣臭菊也罢，伴臭菊也罢，万寿菊也罢，只要是花，它就要开放，女诗人们虽然生在污浊的社会，逢着发臭的人们，但是她们出污泥而不染，依然要把她们的美开放出来，成为后人着迷的“万寿菊”。

伴臭无妨，菊香在心。息夫人就是这样的一个女诗人。

息夫人本姓妫，陈庄公之女，貌美，是春秋时期息国最后一任国君的夫人，故称息夫人。周庄王十三年（前684），息侯因蔡哀侯对息夫人非礼，请求盟国楚国教训蔡国，于是楚文王出兵攻打蔡国，俘虏了蔡哀侯。为了讨好楚文王，蔡哀侯极言息夫人之美貌，楚文王遂从蔡国领兵进入息国，灭亡了息国，把息国设为楚国的一个县，把息侯和息夫人带回楚都，命息侯做楚都城门守将，把息夫人据为己有，在章华台附近修建风景绝世的桃花洞安置息夫人。

虽然楚文王强行跟息夫人成了婚，不久还生下一个儿子，但是在桃花洞里，息夫人三年中一句话都没搭理楚文王，任凭楚文王百般讨好。

息夫人入楚第四年的一天，楚文王带息夫人出城打猎，她借楚文王在城外处理一个突发事件的当儿，跑到城门口，找到息侯，哭诉她对他的思念之情，并把自己写的一首诗交给息侯，这首诗就是收录在《诗经》中的《大车》：“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大车啍啍，毳衣如璊。岂不尔思?畏子不奔。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息夫人在诗中怀念当年她跟息侯同乘大车出行的快乐时光，表明了自己对目前锦衣玉食生活的厌恶，表达了自己希望跟息侯一起向楚文王灭人国、夺人妻的无道行为复仇的决心，纵然（肯定）以卵击石也毫不畏惧，息夫人只求跟息侯同穴而死。

息夫人三年不语等的就是这一天，后来的结果我们是知道的，息侯并没有跟息夫人去做这种毫无胜算的“傻事”，息侯一直在做着他的楚都守门人的差事。我从为此吟诗一首道：“二月章台锦簇花，夫人美貌映山茶。三年不与文王语，向晚宫中带雨葩！”当然，痴迷息夫人的楚文王知道此事后既没有处罚守城工作一直很出色的息侯，更没有责怪息夫人，而息夫人与恶人生活在一起，却要常年竭力保持最初的菊香，不仅是难能可贵的，更是令作为男人的我们为古代男权社会的无耻感到耻辱。

伴臭无妨，菊香在心。岳昌公主也是这样的一个女诗人。

岳昌公主是南朝陈后主叔宝的妹妹，陈朝太子舍人陈德言的妻子，貌美能诗，且做事很有主见。

陈后主因荒淫无度而荒芜朝政是陈朝人人尽知的，开皇八年（588），晋王杨广率领隋军伐陈，陈国灭亡近在眼前。战乱会有夫妻被冲散的可能，陈德言遂与岳昌公主把一面铜镜掰成两半，二人各执一半，相约一旦失散了，不管将来各自的容貌变成了什么样，都要设法到京城寻访另一半铜镜，凭此完整合并的铜镜为重逢的信物。

第二年陈朝灭亡，岳昌公主为隋朝宰相杨素所得，杨素纳其为妾。但是岳昌公主思念陈德言，终日怀抱那半面铜镜不忍释手。杨素固然不解，也知道定有隐情，鉴于岳昌公主的前朝公主身份，就没有过问。

多年后，随着天下安定，隋文帝发布大赦令，不再追究前陈朝官员，于是陈德言便拿着自己的那半面铜镜到隋都长安“叫卖”。半面镜子自然无人购买，但是陈德言不灰心，每天都在京城卖镜子，终于有一天他遇见一个大户人家丫鬟模样的女孩子也在卖半面铜镜，于是接上了头。

丫鬟把陈德言的半面铜镜带给岳昌公主，公主手捧重圆的铜镜，睹物思人，泪如雨下。杨素进来见状，询问缘由，公主遂实情相告。杨素终于明白了岳昌公主怀抱半面铜镜的原委，想想岳昌公主已经色衰，自己又得不到她的心，遂派人跟丫鬟去找来陈德言，允许他们“破镜重圆”，并设宴给他们饯行。席间，杨素命公主作诗表达自己的感受，岳昌公主遂作《饯别自解诗》一首：“今日何迁次？新官对旧官。笑啼俱不敢，方信做人难。”

我们不要因为“做人难”三个字误解岳昌公主对陈德言的真情。新夫在场，公主不好跟旧夫抱头诉苦；而旧夫在场，公主也不便吟诗说明自己的心曲。纠结之下岳昌公主才吟了上面那首诗。李商隐评论这首诗时说得好：“几欲是吞声！”仔细琢磨诗意，虽然岳昌公主对于杨素能够允许自己回归初心表达了感激之情，但是全诗因夫妇重圆，初心已遂的喜悦之情并没有受到削弱，相反还更加富有人情味儿。

伴臭无妨，菊香在心。这样的女诗人还有很多。

比如：唐代琅琊（今山东胶南）人王霞卿嫁给会籍宰执韩嵩为妾。虽然韩嵩年长她四十多岁，但是在封建社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传统意识主导下，王霞卿真心实意的侍奉丈夫，而韩嵩也疼爱诗书双绝的王霞卿。数年后，韩嵩病死，韩妻虐待王霞卿，王霞卿被迫住到韩嵩在会籍的一处别院。由于旧时妾没有为丈夫守节的义务，于是会籍的贵族子弟争相登门欲求欢，王霞卿均严词拒绝，并一直关闭大门，尽量不出去，坚决维护自己对丈夫的初心。有一天，她到唐安寺为丈夫许愿，进士郑殷彝尾随她，得以登门，王霞卿遂写了一首诗给郑殷彝表白心迹：“君是烟霞折桂身，圣朝方切用儒珍。正堪西上文战场，空向途中泥妇人。”王霞卿作为妾，虽无守节的义务，却依旧洁身自好，不改自己对韩嵩当初的承诺。虽然这首诗对郑殷彝还算客气，甚至自称污秽的“泥妇人”，但是字里行间维护自身贞洁，维护爱的初心的态度一目了然。

再如：李清照随情投意合的丈夫赵明诚南渡后，建炎三年（1129）赵明诚病逝，李清照无依无靠，手中的几箱金石文物是她跟赵明诚二十多年的共同财富，是他们的命根子，她在赵明诚临终前答应过他要保存到死，她舍不得卖掉。后来，李清照实在无法活下去了，遂于绍兴二年（1132）嫁给了右承奉郎张汝舟。没想到张汝州是一个恶棍，他经常借口李清照思念前夫而对她实施家暴，李清照忍了，但是他把李清照的金石文物偷去卖了，这突破了李清照的底线。为了讨回金石文物，李清照写状子要求离婚。在宋代，女人提出离婚属于“十恶”之一，就算赢了官司也是要坐牢的，李清照坚持离婚、追回赃物并坐牢。张汝州是臭人，南宋官府是臭官府，虽然无法离开恶臭的世界，但是李清照依旧要坚守他交给赵明诚的爱的初心，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