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温庭筠《菩萨蛮》二首

其一

宝函钿雀金鸂鶒，沉香阁上吴山碧。杨柳又如丝，驿桥春雨时。

画楼音信断，芳草江南岸。鸾镜与花枝，此情谁得知。

——温庭筠《菩萨蛮（宝函钿雀金鸂鶒）》

温庭筠的词常常用工笔描绘美人的容貌和服饰，这首词虽然在这方面有所减弱，但词中的美人仍然光鲜照人。鸂鶒、沉香阁、吴山眉、依依杨柳、芳草、鸾镜、花枝等意象都传达了词中的主人公是一个贵族美人的强烈信号。

虽然这个美人照着镜子，并且对自己的容颜自我陶醉，但是隐约中她仍然难掩自己的孤独之感。她为什么会这样呢？“杨柳又如丝”，春天来了，美人也怀起春来，而她心爱的人却一年又一年的不回来。于是，她越是对自己的容颜满足，就越是担心自己的容颜会在孤独的等待中如阁外的春光一样消褪，“女为悦己者容”，再美的容颜没有人欣赏没有人夸赞有什么用呢？她是多么渴望自己的美能快一点被心爱的人摘取的呀，趁着她还在青春靓丽的这个时节。由于心爱的人一直没有消息，她的这种想法不仅无法以书信的方式告诉他，而且也很难用语言表达出来，所以说“此情谁得知”。心情虽然无法言传，但是其感人的力量更大，真所谓无声胜有声啊。

“杨柳又如丝”。美人等待了一年又一年，远在江南的心上人总是没有消息。如果是“杨柳再如丝”，美人也就等了两三年，而“又”字真不知是多少年了，这一个字准确的写出了美人心中那无底的焦虑和无边的失望。

“沉香阁上吴山碧”这句词最值得咀嚼。对于这句词，过去的论者有两种解释。一是把“吴山”直接解释为吴地的山，那么这句词的意思就是美人登阁所见的吴地苍翠的山景；二是依据传统把“吴山”解释为美人的眉，那么这句词就是描摹美人卧居沉香阁皱着眉头的情形。其实，常年寂寞的这个美人只会慵懒的躺在阁中，早已不会再向吴山上傻望了，但是由于美人是贵族，她的香阁是豪华的，所谓“吴山”应该是室内屏风上的图案，描写美人居室屏风以及屏风上的图案是温庭筠许多词共有的现象。既然如此，那么这首词中的杨柳、驿桥、画楼、芳草等景物都不是美人所见，而是她坐在梳妆台前在懊恼中的回忆所得。描写贵妇的心理活动，也是温庭筠大多数词的共同特点。鉴于此，这句词也就集中体现了这首词在温庭筠全部词作中的独特性，那就是以曲笔代替其一贯的“直笔”描写美人闺室制作考究的屏风等物件，展示贵妇人细腻而复杂的内心世界。

其二

满宫明月梨花白，故人万里关山隔。金雁一双飞，泪痕沾绣衣。

小园芳草绿，家住越溪曲。杨柳色依依，燕归君不归。

——温庭筠《菩萨蛮（满宫明月梨花白）》

这首词写一个独守空房的美丽女人对旅居在外的丈夫（或她爱着的男人）的思念，字里行间充满离愁。

春日的夜晚，已经是下半夜了，明亮的月光照进窗子，满室白茫茫的，如同院子里的满树梨花一样。在这样的一个诗意的屋子里，美丽的女人想起了旅居在千里之外的丈夫，不禁黯然神伤。女人无意识的低头看着自己衣襟上的金雁，唉，连这金雁都是成双而飞的，人儿却要天隔两处，各自独守寂寞。女人很无聊的起床梳妆，看着镜子中赛比西施的自己的娇容，她依然在叹气。“女为悦己者容”！远方的人啊，侬家梁头的燕子都一块儿归巢了，你说过等到杨柳抽丝的时候就回来的，可是如今杨柳早已依依！

运用对比烘托手法，是这首词的主要特点之一。词人先以女人衣服上的一双金雁图案，反衬美人的形单影只；再以燕子归巢，衬托美人对不归者的痛苦思念和淡淡的怨恨。

反复手法也是这首词的鲜明特征之一。上下阕分别通过对比来描绘美人的寂寞，金雁和归燕由于寄托了一样的情感，从而使上下阕形成反复。反复本是自《诗经》中就有的民歌传统手法，这是曲子词来自民间，必然要携带这样的一个胎记。反复手法在词中是与对比手法熔铸在一起的，这是词人的高妙之处。反复手法的运用使这首词读起来就有了强烈的节奏感。

“满宫明月梨花白”。“宫”，本指皇帝的后宫，这里泛指妇女居住的地方。国内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有《花间词》权威注本认为这是指皇宫，那么，词中的美人就是妃嫔了，妃嫔怀念的就是远去不归的皇帝？这显然是不确的，因为词中见不到温庭筠最擅长的室内豪华的香艳设施的描摹，而梨花、杨柳、燕子这些意象都把词中美人的居所推到市井或郊外中去了，因而，词中的美人应该是一个虽然很有钱但是社会地位并不高的商人或者游宦的士子的妻子或情人。

“杨柳色依依，燕归人不归”这两句词具有穿透人心的抒情力量。本来是夜间，燕子早就在梁上的巢中安眠了，但是这两句词似乎把时间拉回到白天去了。一双燕子飞过窗口，它们归来了，窗内的美人形单影只，美人从窗口望去，远处渠上的杨柳正在风中摆弄着柔软的枝条，美人对远方情人的思念之情也如同那柳枝一样柔软的摆起来，美人的情思如同杨柳，但美人的境遇却不如燕子。这两句词告诉我们，美人是不分白天黑夜思念着远方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