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跟鞋与缠足

楼下又新开了一家“红蜻蜓”女鞋专卖店，店面的双扇门被改造成大大的单扇门，单扇门还把原来门上方的摇头玻璃“吞并”了，过来过去的我对之有焕然一新的感觉。一天早上，我起得早，该店还没有开门，我特地通过大玻璃门看看店内的装修。装潢果然不同凡响：颜色或红或蓝，冷暖相间；地板一溜儿抹到货架上，艺术风味十足；货架两层或三层，都很低矮，材料是不锈钢或高档木材，现代味儿很浓，货架的层高很随意，有点博古味但却透出现代精神。

但是，这个店让我更加闪眼的还不仅是装潢，更有货架上的那各式女鞋。每双女鞋不是并排放置的，都是交叉着摆放在货架上，这种摆放让人感到很别致，似乎是许多美女齐刷刷的交叉着美腿站在店里。鞋子五颜六色，且各种颜色搭配着摆放，鞋店几乎成为花市了。鞋子的质地一般是布质的或皮质的，说不定有真皮有仿皮，款式也多种多样。但多种多样的款式主要表现在鞋面上，有的是尖头宽帮或窄帮，有的是方头高帮或矮帮，鞋面的外前方都有鲜明的“红蜻蜓”标志，乍看过去这店铺就像是夏天傍晚的蜻蜓会。相对于鞋面，鞋跟的形式变化不大，差不多都是高高的、细细的，高度大约在五厘米至八厘米，细度嘛，则几乎就是一根筷子，让人看着就有点揪心。

我想象着女孩子们穿着这些鞋子走在街道对面的风景，那会像电影镜头中流动的繁花。但是在想象中，当每一个女孩走在我前面时，我看到的是由于鞋跟太高太细而摆动的臀部、扭动的腰肢、甩动的玉臂、摇动的双肩，还有飘动的长发，女人的全部魅力都因为鞋子而被释放出来了，当然，这种释放是以孱弱的形态实现的。我转过身，看看街上走过的一些人，看到几个穿着高跟鞋的少女，她们走路的姿势真的如同我所想象的，臀部大而腰部细，羸弱但却风情万种，有点像我去年在电视中看到过的河南某山村一个坚持缠足陋习的青年女子的状态。我突然想，改革开放以来，女鞋的鞋跟越来越高、越来越细，使得女人走起路来越来显得孱弱，这是不是古代女子缠足意识在现代文明中的反映呢？

女子缠足始于五代十国时期，盛行于两宋和明清，后来被太平天国废除了。但是，缠足习俗的余脉一直延续到民国，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最后一批青年时代生活于民国时期的小脚老太太才离开人世。

女子缠足是男权社会的产物，根源于男人对女人的统治和玩弄。女人本来就身材单薄，缠了足，就更手无缚鸡之力了，这样，她一生都不能对男人形成威胁，一个生病的男人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控制住女人。女人老老实实的听男人的话了，封建家庭也就相对平静了，一个个小家平静了，国家也就相对平静了，可以说，中国封建社会在唐末以后又能重新兴盛近千年，女人缠足也许是个中的原因之一吧。同时，女人缠足后，由于脚小，站立不稳，走路的时候只有通过身体的各种部位的协调才能窸窣前行，清末学者辜鸿铭这样描述女人缠足的妙处：“足部凉，下身弱，故立则亭亭，行则窈窕，体内血至‘三寸’即倒流往上，故觉臀部肥满，大增美观。”缠足使女人娇娆的性感和妩媚的姿态尽情显露出来，满足了男人对女人尽情蹂躏的病态心理。古代把情妇叫做“马子”，大概是从做爱的姿势上演化出来的。据说，明清时，满城都是妓院的扬州有一种风俗叫做“养瘦马”，就是富人花钱从穷人家买来漂亮的女童养在府里，教她们弹琴吹箫、吟诗作画及行淫技巧，每日只给她们吃点心和小食品，且不让她们吃饱，到十三四岁时，她们在身体特征上便就具有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口、瘦削的肩、隆起的胸、纤纤的手、细细的腰，以及更加必不可少的三寸金莲，这时候，她们如弱柳扶风，楚楚可怜，正可以作权贵士子们的泄欲工具。

而女为悦己者容，求生的本能迫使女人以肉体的痛苦来取悦男人，换取男人的爱怜，这在缠足的习俗中体现得很鲜明。既然男人喜欢女人小脚，女人便视小脚为命根子。一方面，她们不遗余力的要把脚弄小、弄瘦、弄尖、弄软、弄弯，她们从孩童时代就开始缠足，一直缠到死，而且为防止小脚在夜间反弹，连睡觉的时候也穿着绣花“睡鞋”。在她们看来，如果不把脚缠成三寸金莲，一生都是耻辱的，大脚女人的苦恼也许就像现代平胸女人和瘦臀女人的苦恼吧。朱元璋的皇后是个大脚女人，朱元璋并不嫌弃她十年因为她的才干，但是我们至今不知道她的其他生理特征只知道她的脚大，说明脚大是她的唯一缺点。另一方面，由于小脚消耗了女人一生太多的精力，她们对自己的小脚便倍加珍惜。她们用香料曛脚，还在鞋底的夹层中放入香粉，使香粉在她们走路时点点泻落，即所谓“莲步生香”。她们还把小脚作为一种性器官守护着，性器官当然是不能随便给人看的，而且就连丈夫过来，她们也要把小脚“匿身床侧放罗帏以自遮”。据说，在古代，丈夫跟妻子调情，羞涩的女人宁愿把乳房和生殖器暴露在男人面前，也要守护住小脚。现代公共场所，会有淫贼偷窥女人的裙底风光，而古代，淫贼可能最想偷窥的是女人的足底风光。小周后在一个夏夜跟李煜赴约时，惦着三寸小金莲，手提金缕鞋，令李后主春心激荡，小周后的这个形态成为李煜日后思念不已的梦境，可以说，赤脚的小周后无异于今日跳脱衣舞的应召女郎。

回到刚才女鞋的话题上，我想，这高跟鞋其实就像古代女人用的缠足布。——现代女人不用缠足布只需穿上高跟鞋就达到了“足部凉，下身弱，故立则亭亭，行则窈窕，体内血至‘三寸’即倒流往上，故觉臀部肥满，大增美观”的效果。而且，女人穿上高跟鞋，脚跟抬起，脚尖支撑身体，身材自然高了几公分，修长了许多；由于身体必须前倾，为了保持身体平衡，她要昂头，昂头就会使胸部挺起，胸部前挺自然就要收腹，而收腹又引起臀部提高，女人能够吸引男人的各个身体部位就这样被通过流动的和扩张的曲线美而突出了。这样的因曲线美形成的浑然一体的性感远远胜于古代缠足女人支离破碎的性感，这种浑然一体的性感体现了一个女人的全部活力，是健康的性感。但即便如此，穿着高跟鞋的女人和古代女人一样，是禁不住穿着宽帮平底皮鞋的男人一推一搡的，曲线美仍然是建立在弱不禁风和楚楚可怜的审美文化基础之上的。可以说，现代女鞋文化是古代缠足文化在某种意义上的复活和延续，虽然这种意义并不像古代那么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