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完成了最后的颤抖/荻花在湖沼的蓝睛里消失/七月的砧声远了/暖暖//
雁子也不在辽敻的秋空/写它们美丽的十四行了/暖暖//
马蹄留下踏残的落花/在南国小小的山径/歌人留下破碎的琴韵/在北方幽幽的寺院//
秋天什么也没有留下/只留下一个暖暖/只留下一个暖暖/一切便都留下了//
—— (痖弦《秋歌》)
这是台湾现代派诗人痖弦所作的一首名为《秋歌》的诗,诗的副标题是“给暖暖”。暖暖是谁,我们不知道,但是,根据作者自己注明的本诗创作时间“1957年1月” 推测,暖暖应该不是痖弦的女儿,因为那时候痖弦的女儿还没有出生;1957年,痖弦已经25岁了,已经经历过好几次爱情,我想,暖暖应该是痖弦曾经爱恋或正在爱恋的女友,不过,也许这位女友的名字不叫暖暖,暖暖只是痖弦自己给她取的昵称。
以哀景写乐景,是这首诗最鲜明的特点。这首诗我读了三遍,每读一遍,认识就深入了一层。
诗人在诗中描绘的是暮秋初冬的风光。这时节,树叶已经落尽了,直愣愣的枯枝发出秋天近乎无声的呻吟;湖沼中已经没有了任何一朵荻花,湖水的波光寒森森的直透进人的心里去;夏天的砧声那就更是听不见了,天地间只剩下无边的萧杀。还有,大雁抛弃了秋空,马蹄踩碎了落花,人们唱着忧伤的歌。从植物,到动物,到人,无不沉浸在秋的瑟瑟之中。
但是,诗人的心永远是天真的,他并没有让读者继续落寞下去。在感慨秋天什么也没有留下从而把读者带进心情的深渊之后,他的笔锋一转,他写道:“只留下了一个暖暖/一切便都留下了。”诗人拥有称心的爱人,拥有甜蜜的爱情的那种喜悦心情,一下子就感染了我们。诗人没有说的太多,也无需说得太多,只此一句话便足以道尽他心中的喜悦,也足够读者分享。如此“金风玉露”,怎么不“胜却人间无数”呢?
这是我读这首诗第一遍时的感想。
读第二遍时,我发现,诗人从一开始就已经沉浸在爱情的喜悦中去了。
在他描述秋末冬初萧杀的风光时,他两次用了“暖暖”的称呼,我能够感觉到,他的声音是男中音,而且很低,他在低声呼唤着暖暖,他一边要暖暖听他讲述现实的哀景,一边提醒暖暖体会两人相亲相爱的乐景。这样,哀景就不再是哀景,而是能给诗人和暖暖带来喜悦的值得欣赏的景了。诗人的这两声低唤,使得结尾处的点题不再那么突兀,诗人对暖暖的珍爱、对暖暖的关怀等细腻情感也就表现得更加充分了。
读第三遍时,我的认识开始进入字里行间。
已经变成乐景的哀景重新变成哀景了。诗人所描述的那些萧杀景色,似乎使我们看到了诗人与暖暖度过的美好时光。他们曾经在枝叶茂密的树下卿卿我我,海誓山盟,那时他们刚刚认识,他们握着对方的手,心都在颤抖;他们曾经在荻花连片的湖面上荡舟戏耍,那时他们已经如胶似漆,边荡舟边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他曾经陪伴暖暖在夏天的水边洗衣服,暖暖的砧声把一个家庭主妇的风采传进他的心中,他们的感情已经开始从容和成熟了。他们爱得死去活来,十四行诗写了一首又一首,他们总是在天空下交换他们的情感,空中的大雁可以作证;他们曾经天各一方,饱受分别的折磨,身处南方的诗人的马蹄和蜗居北方的暖暖的琴声可以作证,而他们曾经一起骑着马儿到郊外踏青,并且曾经一起在郊外弹着琴唱着歌,多么欢欣。
然而,那都是过去的情形,诗人无法排解与情人两地相隔的苦恼,他才在萧杀的初冬不无自嘲的说他拥有着不在身边的暖暖,其伤神的、茶饭不思的思念难道不比萧杀的秋景更加不堪吗?
痖弦的诗往往太费解,但是,这首诗却并不很难懂。这首诗给人以一种既高雅凝练又亲切委婉的感觉,给人以一种既有丰富的生活底蕴又过于情感化以至于显得仙风道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