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元奔古典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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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读古书，偶然间看到唐玄宗前中期名相宋璟（663-737）夸赞已故唐玄宗初期名相魏知古（647-715）的几句话：“叔向古之遗直，子产古之遗爱，能兼之者，其在魏公。”
这几句话中的叔向和子产都是春秋后期人，叔向是晋国名相，子产是郑国名相。
这几句话中的“古之遗直”和“古之遗爱”是宋璟从《左传》那里借来的。《左传﹒昭公十四年》：“叔向，古之遗直，治国制刑不隐于亲，三数叔鱼之恶，不为丰减。”《左传﹒昭公二十年》：“子产卒，仲尼闻之，出涕曰‘古之遗爱也’。”《左传》在两个不同场合写的两段话被宋璟综合到一起用来夸赞魏知古，宋璟真是一个博学的人。
宋璟化用《左传》中的这几句分别赞扬叔向和子产的话来赞扬魏知古，无非就是说：魏知古有先秦名相叔向的耿直遗风，有先秦名相子产的仁爱遗风。
先说叔向的“直”。据《史记》相关内容，叔向的弟弟叔鱼犯法该斩，国君晋昭公长期仰赖叔向，不想让叔向兄弟阴阳两隔，希望叔向变通一下法律解释，以便给叔鱼开脱罪行，叔向不愿意，直接下令斩了叔鱼。
再说子产的“爱”。据《左传》相关内容，子产在郑国实施带有封建地主阶级专政萌芽色彩的变法，变法的目的是限制奴隶主贵族的特权，释放一大批奴隶使之拥有少量土地从而变为农民。此外，子产虽然先于其他诸侯国制定了带有封建地主阶级专政色彩的法律，但是在法律使用上，他坚持宽舒为本。
这样一来，宋璟对魏知古的评价就不仅非常高，而且不空泛，很具体，很容易被人理解。宋璟真是一个有才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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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读到“叔向古之遗直，子产古之遗爱，能兼之者，其在魏公”这几句话时竟然吓了一跳，心头像是被谁揪了一把似的。如果宋璟只用“古之遗直”和“古之遗爱”中的某一句，我倒觉得很平静，但是他同时用了“古之遗直”和“古之遗爱”，我就不再用叔向和子产的故事来理解“遗直”和“遗爱”了，我想到了生活年代距离宋璟很近的两个历史人物：房遗直和房遗爱。
房遗直和房遗爱分别是唐太宗时期名相房玄龄（579-648）的长子和次子。房玄龄把两个儿子分别取名为遗直和遗爱，说明他是知道《左传》中的那两段赞扬叔向和子产的话的，可见，房玄龄对儿子将来做什么样的官是有殷切期望的。
唐太宗一直重用房玄龄。房玄龄得了重病，太宗非常关心，于房玄龄病榻前当着他的面把自己的女儿高阳公主赐婚给房玄龄的次子房遗爱，又分别封房遗直和房遗爱为中散大夫和右卫中郎将。房玄龄死后，太宗废朝三日，赠房玄龄为太尉，让人把房玄龄陪葬在自己的昭陵，房玄龄可谓荣耀万分。
高阳公主和唐高宗同父异母。唐高宗继位后不久，高阳公主、房遗爱勾结高宗同父异母兄弟李元景、李恪及两个驸马薛万彻、柴令武密谋发动政变废黜高宗，改立李元景为帝。事情泄露后，高宗处死了他们。房遗直也受到牵连，被废为庶人。此事还牵扯到已故宰相房玄龄，房玄龄被剥夺爵位，灵柩被迁离昭陵。
房遗爱等人的谋反事件距离宋璟用“叔向古之遗直，子产古之遗爱，能兼之者，其在魏公”这几句话夸赞魏知古时只有五六十年，而且房遗爱、房遗直等人在整个唐朝时期都未被平反，唐玄宗前中期的人们对他们的谋反事儿还记忆犹新，宋璟用这几句话的字面意义来夸赞过世不久的宰相魏知古，明显是话里有话，看似夸赞，实质上是想对生前以不徇私情著称的名气很高的魏知古有所诬陷，宋璟居心叵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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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璟这样评论魏知古的时候，他已经做了宰相，而且宋璟与魏知古一样是后世公认的唐朝名相。宋璟做宰相接近十年，是推动“开元盛世”到来的著名官员。那么，名相宋璟为什么要以隐秘的方式恶毒攻击已故名相魏知古呢？我通过搜查历史资料，找到了原因。
唐玄宗继位前一年，魏知古已经被唐睿宗拜为宰相，担任户部尚书、同平章事，开元元年（713），刚即位的唐玄宗又加拜魏知古为侍中，其相位更具尊严。第二年，唐玄宗越级提拔同州刺史姚崇（651-721）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姚崇也是宰相，其地位略低于魏知古。
姚崇是新上来的唐玄宗的宠臣，魏知古则是老臣，姚崇不满魏知古倚老卖老的行为，屡屡在唐玄宗面前进魏知古的谗言，唐玄宗遂罢了魏知古的相位，改魏知古为工部尚书。姚崇则加拜紫微令，其相权得到了巩固。
不久，魏知古病逝，但是志得意满的姚崇仍然经常在唐玄宗面前说魏知古的坏话。魏知古死后第二年，也就是开元四年（716），姚崇说服了唐玄宗，把好友宋璟从广州都督调入朝廷，拜为刑部尚书。宋璟对姚崇提携自己当然是感恩的，我想，他配合姚崇，继续污蔑魏知古也就很正常了。
魏知古病逝后，唐玄宗赠其谥号为“忠”，可见唐玄宗并不认为魏知古有什么过错，这也就是宋璟用“叔向古之遗直，子产古之遗爱，能兼之者，其在魏公”这样隐秘的语言来夸赞魏知古的原因了。在《旧唐书》王晙传记之，时任兵部尚书王晙听说宋璟对魏知古的这几句评论后曾私下对别人说：“璟未辨魏公之屈，有负于陛下也。”一介武夫尚知晓宋璟话里有话，凭唐玄宗的智慧，他当然明白宋璟污蔑魏知古的这几句话，我想，大臣之间一定程度上的互相斗争，是有利于皇帝控制朝政的，加之后来宋璟接替姚崇成为唐玄宗仰赖的宰相，这就是唐玄宗随他说去的原因所在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