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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元奔古典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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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4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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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宋词三首


       /解秦观《水龙吟(小楼连远横空)》/


小楼连远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朱帘半卷,单衣初试,清明时候。破暖轻风,弄晴微雨,欲无还有。卖花声过尽,斜阳院落,红成阵,飞鸳甃。

玉佩丁东别后。怅佳期、参差难又。名缰利锁,天还知道,和天也瘦。花下重门,柳边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当时皓月,向人依旧。

——秦观《水龙吟》

清明前后,春天正走向繁茂状态,但这个时节也是最容易使人怀春的。秦少游在刚刚换了单衣,于身心清爽之际想到了过去的红颜知己,一个美丽多情的风尘女子。这是上阙告诉我们的。在下阙中,少游全面回忆了自己与这个女子甜蜜的交往和忧伤的离别过程,特别是那次别。其实,这种离别的伤感与少游的现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实中,少游的政治生命始终不能有所突破,那些数不清的政治对手的丑恶嘴脸哪里比得上少游当年的那位红颜知己啊。

“小楼连远横空”。《艇斋诗话》认为词中藏有“楼琬”二字,指少游所写的是都下一个姓楼的风尘女子,该女子名琬,字东玉。其实,我们完全可以把“小楼”理解为心仪的女子所居住的那个精巧的阁楼,同时,少游这句词也是化自张籍诗句“妾家高楼连苑起”。读诗词何必对诗人的身世耿耿于怀呢,诗人创作时大多有各种情绪渗透进诗词中,本来很明确的身世其实已经被艺术化、虚拟化和审美化了。

“卖花声过尽”。“过尽”二字不仅交待了当年少游的这个红颜知己谛听卖花声时始终没有舍得要情郎买一枝给她的情景,也写出了少游对女子的悔意和深切怀念之情。

“和天也瘦”一句自古以来多有人讥讽,南宋理学大师程颐认为少游用冶游生活的感受与天相比,是大逆不道的欺天行为。程颐稍后的王楙以李贺的名句“天若有情天亦老”为少游辩护。其实,我认为少游此句既不是欺天,也与李贺的那句诗没有类比性。少游厌于名利之绊,以“和天也瘦”责备自己因名利的缘故而疏远了人间纯洁的情感,但是他更是批判贪名逐利的无耻政客们使他的政治愿望落了空,那些政客们才是欺天之徒,词人以此进一步彰显那位红颜知己的纯真和善良,从而强化了词人和自己因思念红颜知己而消瘦了容颜和形体的感情。至于李贺的那句诗,所写的纯粹是风花雪月的事,没有掺杂政治因素,远没有少游“和天也瘦”带有普遍的人生意义。当然,秦少游在写这首词之前已经跟苏轼有了一些间隙,是传言秦少游试图撇清自己与苏轼的政治关系造成的,不过苏轼因政敌操弄此事而误解了少游,这句词似乎也有少游为自己辩解并诅咒挑拨他与苏轼关系的政敌的意味。



/解秦观《沁园春(春思)》/

宿霭迷空,腻云笼日,昼景渐长。正兰皋泥润,谁家燕喜;蜜脾香少,触处蜂忙。尽日无人帘幕挂,更风递游丝时过墙。微雨后,有桃愁杏怨,红泪淋浪。

风流寸心易感,但依依伫立,回尽柔肠。念小奁瑶鉴,重匀绛蜡;玉笼金斗,时熨沈香。柳下相将游冶处,便回首青楼成异乡。相忆事,纵蛮笺万叠难写微茫。

——秦观《沁园春(春思)》

写景和抒情的精准把握和适时转换是秦观(1049-1100)这首词的鲜明特征。词的上阕写景,适时转入抒情;下阕抒情,适时回归景物。

上阙写春景,用语腻得发厌,虽未言及青楼,这些粉腻的意象却给人以暗示了。发腻的青楼生活并没有给秦少游带来发甜的感觉,相反却“桃愁杏怨,红泪淋浪”,少游在深入风月生活的过程中不仅感受到了风尘女子们的哀愁,也以自己的政治遭遇与她们共鸣。下阙中,少游点明了青楼,并继续回忆和描写自己当年青楼寻欢时的哀愁,深为自己当初不能完全理解风尘女子们的伤悲而自责,也间接的表达了自己在政治生涯中缺少真正知音的痛苦,而这所谓“间接”才是此词的主旨所在。说到秦观晚年缺少政治知音,我们都会疑惑:苏轼不是他的知音吗?元佑六年(1091)苏轼第二次被政治清算,案件牵涉到秦观,秦观为自保,极力撇开自己跟

苏轼的关系,使苏轼“罪加一等”,这让苏轼非常伤心,二人之间遂有隙,当然秦观为此也很后悔,很难过。这首词中的知音之叹大约就是指的这件事。

此词标题有本作“春”,有本作“春思”。相较于“春”,“春思”更符合古今阅读者的思维习惯,虽然不一定是词人写作时的真实状况,故我选择了“春思”。

“正兰皋泥润,谁家燕喜;蜜脾香少,触处蜂忙。”词人用一个“正”字领起以下四个偶句,把空间景深由远处拉到近处,由天空拉到地面。兰草的泽岸,湿润的泥土,筑巢的燕子,采蜜的蜂儿,少游渲染了春天的喧闹。泥土不仅湿润而且还有兰花的香味儿,一个“喜”字写尽了燕子衔着这样的泥土筑巢时的欢乐;蜂巢里的蜜很少,一个“忙”字写出了蜜蜂的紧张和勤劳。王国维说宋祁“红杏枝头春意闹”因“闹”字“而境界全出”,少游这一个“喜”字和一个“忙”字也应是如此啊。

“柳下相将游冶处,便回首青楼成异乡”这两虽未直接写现实,但还是通过“异乡”二字暗中采用了对比手法,以此渲染了词人当时对未来感到渺茫的情形。“柳下”指欢会和冶游之地,照应了上片的桃花和杏花。杨柳依依,当年少游与恋人在柳下卿卿我我,桃开杏绽,但如今已物是人非,少游不禁心生“青楼成异乡”的伤感。所谓“青楼成异乡”实在是今天的现实与青楼冶游的那一段生活相比是“异乡”啊。 

/解晏几道《鹧鸪天(一醉醒来春又残)》/


一醉醒来春又残,野棠梨雨泪阑干。玉笙声里鸾空怨,罗幕香中燕未还。

终易散,且长闲,莫教离恨损朱颜。谁堪共展鸳鸯锦,同过西楼此夜寒。

——晏几道《鹧鸪天(一醉醒来春又残)》

晏几道(1038-1110),字叔原,晏殊子。晚唐五代“花间词”确立了“词为艳科”的传统,几乎所有的“花间词”都以女子闲愁为题材,词中描绘的多是七宝帐、鸳鸯枕、玉妆台、翠屏风、鸭炉、红烛、更漏等闺室内富丽的设施,以及女子通透的服装、丰满的肌肤、娇美的容颜、慵懒的神态。“花间词”中很少有过于深沉的愁苦。李煜后期作品写了些愁苦,但是多以国愁为主,离开了“花间词”的写男女感情的路径。晏叔原是第一个专力用词写男女情感方面的愁苦,化不开的愁苦,从而拓展了“花间词”的表现空间。这首《鹧鸪天》就是叔原的代表作之一。

拥有做宰相的父亲,叔原青少年时期生活优越,他曾经跟“西楼”的一个歌女相爱。后来晏殊逝世后,叔原家道中落,他被迫外出谋生,这个歌女遂长期出现在他的词中。我们不知道西楼歌女是对叔原情变了,还是病故了,总之,她赚足了叔原的眼泪。这首词同样是怀念这个歌女的。

又一年过去了,宦游各地精疲力尽的叔原重新来到当年的那家青楼,他还住在西楼,住在当年他跟她共寝的那个房间。头天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早晨醒来,只见窗外的野梨花上还在滴着雨,他想起了当年她哭泣的样子,楚楚可怜。“一醉”二句:化自温庭筠词,“人远泪阑干,燕飞春又残。”但比温庭筠的句子更加有画面感。

昨夜,隔壁传来别的歌女与客人疯狂作乐的玉笙的声音,如同叔原当年跟她经历的一样,虽然叔原自己房间内那沉郁的香味也依然如故,但是笙歌是没有了。其实昨夜有别的歌女来敲叔原的门,叔原哪里还会对别的歌女动心思呢?他等待着当年的那个歌女,虽然他知道她不可能会出现了。叔原以这种方式祭奠过去,用情真的是好生良苦啊!

不能追寻的东西,我们何苦自寻烦恼?人在中年的叔原并没有完全明白这个道理,虽然他产生了“终易散”的认识,却又发出“且长闲”的誓言,何苦呢?天涯何处无芳草,青楼芳草碧连天。随便那么一招手,就会有许多歌妓入室任他挑选,当然其中不乏美如当年人、善解人意如当年人的歌妓。

既然决意“且长闲”,叔原却又为今宿西楼“夜寒”愁苦不堪。反反复复,纠纠缠缠,叔原一生为情耗费了无限的精力,竟也能活到七十三岁高龄,真是难为了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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