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念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中国人从小都会背诵这首题为“悯农”的小诗,但是却未必每个人都知道这首小诗的作者名字叫李绅。子曰:“诗言志。”诗文是诗人、作家的心声,是诗人、作家真实思想的流露,是诗人、作家人生行为的指南。但是,上面这首《悯农》,却不是李绅真实思想的流露,不是李绅的行为指南,知道这一点的人怕是很少的。
李绅(772-846)字公垂,亳州(今安徽亳州)人,出身于豪门望族。李绅于元和元年年(806)进士及第,早期先后任浙西节度使从事、秘书省校书郎、国子助教、山南西道观察判官等小官,长庆元年(821)后为李党首领李德裕赏识,遂累官右拾遗、司封员外郎、中书舍人翰林学士承旨,直至中书侍郎兼同平章事(宰相),仕途总体上是平稳的。
回到小诗《悯农》。历代学者也罢,学人也罢,任何能够背诵《悯农》这首诗的人都会把李绅看作一个心系天下苍生的清官。其实不然。
我们先从《悯农》这首诗说起。唐代法制依据古制规定,皇帝出行时车驾配六匹纯色马,诸王配四匹纯色马,三品以上大臣配三匹纯色马。据《新唐书》,李绅中年时期写的小诗《悯农》因李绅做了宰相而传咏天下,士大夫常讥笑李绅生活奢侈,于是,李绅出行时,要么使用两匹纯色马,要么使用三匹杂色马,以此显示他的安贫乐道。
为什么会有人拿《悯农》这首小诗为难李绅呢?其实这要说到李绅时代的最大的政治现象——牛李党争。
李绅出身于名门,名门后裔可以直接凭门荫做官,不过只能做小官,名门后裔如果想取得远大前程,就得参加科举考试,李绅放弃门荫,通过科举考试进入官场。寒族地主阶级子弟只能通过科举考试进入官场,但是寒族地主阶级的整体地位是因为科举考试是逐渐上升的,这就是寒族显贵牛僧孺和豪族显贵李德裕在斗争中形成牛李党争的根源。
李绅从出身上看是属李党,从入仕的手段上看属牛党,但是他参加科举只是为了加快仕途提升频率,所以他在骨子里是李党人。正因为如此,李绅进士及第后因为出身问题始终得不到快速提升,直到半百之年遇到李德裕崛起才迅速升官甚至做到宰相之位。
白居易身穿貂裘长袍,怀抱暖炉,望着窗外卖炭翁,写下同情卖炭翁的新乐府诗《卖炭翁》,与李绅略微降低了用马的规格,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其实,类似的事情于古人是很常见的。那个以“凿壁偷光”取得功名的西汉人匡衡终于因刻苦好学做了官,朝廷给他分封了数千顷土地,然而他却贿赂丈量土地的官员,夺占了一些土地,结果事发,匡衡被废为庶人,凿壁偷光的匡衡回到“解放前”。杜甫忧国忧民,特别担忧“安史之乱”结束后大唐帝国藩镇割据的现象,然而他却仰剑有不臣之心的南西川节度使严武在成都筑室自娱。辛弃疾屡屡上书要求皇帝没收投降派的家产充作北伐军费,可是他自己却在建造豪华庄园,蓄养九名妻妾,过着豪奢的生活,还命其庄园名为“稼轩”,以显示自己躬耕田亩的志向。外国人也有。列夫.托尔斯泰心系贫苦的农奴,把自己的大部分土地都散发给了农奴,他自己也穿粗布衣服,吃粗粮,但是他却始终维持着他那庞大的家庭锦衣玉食的生活。尝试所谓“乌托邦”的傅立叶、欧文何尝不是如此呢?唉,孔子还鄙视农民呢?
还是说李绅吧。针对李绅的表里不一,我依新韵为他写了一首七绝:“赤日当头悯野农,金樽玉箸骂王公。原知宰相能均富,只是三驹改二骢。”骢,意思是杂色的马。
当然,我们不能对李绅之辈求全责备,因为那是他们的阶级局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