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董祖斌的头像

董祖斌

网站用户

散文
202107/04
分享

稻池吟

稻池吟

董祖斌

从那片隆起的绵延山脉上,我寻找着你的年龄。

目光随着源自你肌体中流出的血液,注入清江,再随清江出山,到达包裹着这个蓝色星球的大海,蔚蓝色的水,蔚蓝色的梦幻与蔚蓝色的疑问,刺破头顶飘忽的云层。

谁知道,在亿万年前,你曾是海。如今,镶嵌在坚硬花岗岩、玄武岩、碳酸岩中间的那些来自海洋的生物化石,坚强地述说着你的出身。站在你布满庄稼与树木的胸膛上,我第一次感到与沧海桑田这么邻近。

这是多么痛苦却又多么动情的变化,那一种柔软化为坚硬,那一种底层升为高度,那一种远古化为新生,而你,用一种处变不惊般的镇定,演绎自己一次次涅槃与轮回。

当带着炽热随着岩浆隆起成一片高峰的时候,当从沉入深海探出头刺向苍穹的时候,你用一次微弱而强大的颤栗营造了这样一片台地。又过了无数个世纪,你身上的草木黄了又枯、冰雪积了又消,终于在某一个日子,迎来了除开鸟鸣兽嘶的人声。

那时门前的江水清澈无比,在河滩边点缀着些许划船打渔为生的三三两两的人家,山高皇帝远,荒野藏孤村。除了江边的小河谷地,背后悬崖之上,几乎是虎啸猿啼之地。据说是因为战火的原因,天府之国被一个反贼屠城,已到“白骨千里”的地步,紫禁城中宝座上那个人,御笔一挥,一条递进式移民政策开始在中国大地上随江河慢溯,江浙填湖广,湖广填四川,清江的峡谷中,渐渐迎来衣衫褴褛的跋涉者。

小河谷地已经被世居这里的土著占据,于是那些跋涉者把目光投向峡谷悬崖上的茫茫原野。尽管虎狼的啸叫令人心生胆怯,可是,回不去的故乡和求生的眼神毅然决然选择了这里。

今天的志书中,单调而浅薄地记录了这个地名的由来,是两户移民口头商量了“稻池”这个名字。可是,只要看见村子面前的万仞绝壁、只要掘开稻池很深厚的土壤、只要窥见那些深埋在地层中的煤炭,就知道这个“稻池”两个字诞生得如何艰难。好在有一个参加命名的姓黄的乡绅为这片土地的未来,埋下了一个最有韵味的伏笔。

“绾草为界”的特殊政策,让一批又一批的“客家人”来到这里,他们在化身为“搬家子”的同时,也带来这边土地最早的文明开化。在世代时间的催化下,本地人与外来移民,联手合作,融为一体。在无数斧头、弓箭与锄头的讨伐中,历尽艰辛,原始森林渐渐退去、野兽毒虫渐渐逃匿、炊烟房屋渐渐弥补、稻田鱼池渐渐增多,一片蛮荒之地实现华丽转身,变成“十里稻香”“水丰池美”的人间仙居。这样一片高山之巅,“稻池”应运而生,它的得名,其实是文化本身浸润的过程,是世世代代无数辈开拓耕作于此的子民共同的造就。

而被誉为“东方情人节”的土家女儿会也诞生在这片地域,那是一种人性的解放,是一束突破思想禁锢的文明之光,这片土地的神奇加重了文化的成分。

更加有意思的是,这个位置,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成了此后无数代作为行政区划的边界,东南西北,居然就有三四个县,三四个乡在这里勘界定址。这等位置,注定会产生一种文化上的碰撞,那些因为碰撞产生的绚烂火花,便是载入青史的文字,是后代享受不尽、绵延不息的文脉。

稻池倒真应了这句话,这么偏远的山也没能阻挡那些求索求知的脚步。身居如此僻远的高山之巅,却能有那么多仁人志士心系民族国家命运,远涉重洋,负笈关山,留下“举人屋场”等动人传说,一个几乎淹没在大山之中的小村,居然就这样实现与家国命运的同频。直到今天,这个村庄诞生的文人与文字,仍然是武陵山中最动情的吟唱。

武陵地区,高山之上,似乎最大的特产就是石头,因此,也铸造了这里人们坚硬的脊梁、强壮的身躯与坚韧的品格。

稻池似乎有点例外,在这样一块巨大的隆起的石头上,居然还产出鱼米稻香,瓜果田园。于是这里出现一种奇特而自然的组合:他们刚烈,悍勇如先祖巴人,面对刀斧无畏无惧。他们温柔,面对真情与故土,文字可化为滴滴清泪,浸透黄土;他们粗犷,豪放如江湖之雄杰,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他们细腻,体察每一份细微的礼仪尊重,并甘于吃亏加倍奉还;他们义气,为朋友两肋插刀,仗义疏财侠客孤胆。他们正气,胸怀大义不以一己之利而混淆纲纪。出则豪行天下,入则守拙抱朴。自己敢爱敢恨,他人又爱又恨。

这可能就是稻池这样的土地,给繁衍生息其上的人们植根下的一种程序及其繁复的基因。

我很惊诧稻池这样的地方,可以把如此奇特的地质组合在如此集中和狭小的地面上,水、山、洞、情如此相得益彰。门口是浩浩荡荡的清江,逶迤东去,汇入长江,带着山地民族的向往汇入中华文明的主脉,稻池雄踞悬崖之上,俯瞰大江奔流,而全市最低海拔就在脚下的绵羊口,亦属稻池;身后就是带着桀骜气质的恩施最高海拔,还有似乎记录着坚毅品质的“冷不过石灰窑”的豪迈背景,几乎又成了全市最高的海拔。这种在一地之内最高最低的组合,往往诞生一些不俗不凡的人与事,就像铁匠铺子那种冷热转换的淬火。正是如此,这片土地才能孕育出一代又一代人杰。最奇特的莫过于“双天坑”、响水洞等组合成的一个洞穴体系,居然上至红土老街、下至清江岸边,由此看来,不仅整个稻池,就是大半个红土乡,都属于洞穴上面的地域。试想如此辽阔的地域,居然犹如悬在半空中的楼宇,下面流水潺潺,四通八达;上面路网交织,田园人家,这是何等神奇?本来在中国西南喀斯特地貌中,这种地形亦不少见,但是伴随而至的是此类位置大多缺水,似乎已成规律,稻池偏偏在这一点上再次别开生面,还要生出一些池塘,一些稻田,一些瓜果,甚至一山黑金,让这样一个远离州城的山中之地,居然芳名远扬,富庶一方。

感谢造山运动时的那一次颤抖,天翻地覆之时,怀着对生命的怜悯,再造天工,更臻神奇。

文化是自然的唯一目的,如此的神奇之地,定会化为文化,在天地之间呈现。

这种文化的绽放,是一种注定,尽管有的需要等待,但绝不会湮灭。它会形成一种基因,熔铸在土地、血脉和骨殖里。

稻池之名,我自小在邻乡就有耳闻,并心生向往,只因为生出在二高山,缺水缺稻田只能顿顿吞咽那难以下喉的苞谷饭。逢年过节才能享受的大米引诱了我的味蕾,人性中对美好的追求纵容了这种对稻池的朴素情感。

多年后,咫尺之遥的我走进它,见过了很多文明新村的我还是震撼了。

我知道,那些弯弯曲曲、坎坎坷坷的来路都是铺垫,他们预示着一种不同凡响的等待和遇见,也证明着“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真实与辩证法。

高山之上,在晕头转向的车程之后,犹如丹青高手豁然勾勒出这样一幅佳作:天地之间,以巍巍绵延的青山为画框,以高峡出平湖的清江为背景,以隐隐约约点缀在山谷的吊脚楼明亮新居为补充,豁然放置一面澄澈透明的镜子,名唤黄金池。里面安放着蓝天白云,安放着犬吠鸡鸣,安放着果熟稻香,安放着天地大美。喷泉霓虹,亭台轩榭,青砖黑瓦,炊烟蛙鸣,都在这一方宝鉴旁自然陈列。

从陶渊明开始的那种寻找,一直到如今的精准脱贫和乡村振兴,这里就是一个书写在大地上的答卷,静默而喧闹。所有的答案,在豁牙老太太由衷的赞叹中,在小孩子清纯的笑声里,在搬迁户的感恩眼神间,在每一部手机定格的画面中。

月朗星稀的夜晚,这里美丽如画,美丽如一个神奇的童话。山村与城市,远古与未来,文明与生态,竟然可以这样相得益彰。

当年的黑金岁月曾经喧嚣也富裕过这片土地,如今在大生态的主题下,理智地选择缄默。而上天赐予的这片山水,哪怕是隐匿在底下的那些洞穴,也被中法科考队员揭开神秘面纱,作为一种珍贵的资源,石破天惊地摆放到这个后工业时代,放在将生态旅游作为第一产业集群的恩施州。

天赐之地,美不胜收。山,巍峨高峙,雄奇险峻;水,积翠如璧,逶迤俊秀;洞,高阔通达,千姿百态;村,稻熟果香,宁静和谐。

抬升的江水实现了“高峡出平湖”的梦想,自古不行船的清江河峡谷开始回荡游轮的汽笛。稻池,对门的峡谷之上,青云崖的旅游项目如火如荼,据称绝壁小火车将开创一种全新的旅游体验,面对着青云崖的稻池,正是游客们俯瞰和欣赏的风景与内容,门票的价值,悉在于此。那条跨江的索道,不仅仅是旅游的通道,而是联通江南江北的血管,亦是一种共赢同频的思维。

天时,地利,人和。至此,千百年前那个黄氏士绅埋下的伏笔显示出巨大的效应:他的后代中,有人弃商从政,愿意倾其多年积蓄造福乡梓,实现这片土地的再次升级。那份积蓄在这个山村里显得如此沉重和宏伟,那是这里多年挖掘黑金煤炭的积蓄,高达亿万。似乎以一种回报和反哺的方式,重新以一种靓丽的形态渗透进这片土地。而这个高山之巅、地处偏远的乡镇,从上至下也形成一种共识与力量,把这一项产业当成一项事业来进行,树立起一种稳操胜券的坚强气度,呼应着这亘古的高山深壑。

稻池,从这时起,不再只是其上人家生存的田园,而是作为后工业时代人们对乡村文明的留恋,对乡村振兴伟业的信心。自然而然成为每一位探访者心中这种对生态、文化、民族的珍惜情感与记忆的贮存器,保鲜到时空无垠的数据库中。

除了时代本身带来的启迪外,每一位创业者的忠心是这片土地的不竭动力。稻池有幸,它本身具备了这种孕育功能。

纵览青史,何谓大忠?忠于时代,忠于国家,忠于民族,忠于乡土,如此方为大忠。

村民介绍,稻池村主任,也就是现在带领他们创业的、投资建设的人,就叫黄大忠。

大爱无言,大德无形,稻池虽小,有容乃大。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