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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祖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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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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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凋零的山花

永不凋谢的山花

董祖斌

生活在地球上的人,都是有故乡的,那是一个人漫漫人生长路的出发点,也是归宿点。因此,故乡往往沉重,但又让人魂牵梦萦。

故乡随着一个人的脚步与梦想,会不断扩大,尤其随着一个人的视野与地位的扩容,故乡很多时候会与国度、区域重合,而进行镜头拉伸后的故乡,往往会收缩、聚焦,到一个村一级的行政区域或者自然村落。当人们在追求事业、成就人生时,总是希望走出故乡,感受和融入外面的精彩;而当意冷心灰,年老黄昏时,总是希望回到故乡,回归到出生时母亲怀抱一样温暖的老家。从某个意义上说,故乡是一个人的起跑器,这个起跑器的作用力对一个人的成功有一定的指导和决定作用。尽管每一个故乡都孕育了许多人,也就是常说的乡亲、乡党,大家命运各异,可是故乡通过溪水、通过土壤、通过乡风氤氲在每一个人骨子里的乡愁都是一样的,浸入到血液中的文脉都是一样的,变化就在于后天的把握与坚持。

我和故乡并不远,只有收缩到一个村的程度时,才可以称之为故乡。因为我所供职的州城其实与故乡也就二百里的距离。故乡,只有在出差或旅游很远的时候,在异乡的文化氛围中才能更加清晰和怀恋。

我的故乡名叫下塘坝,又名山花。前者朴实无华,后者烂漫隽秀。

下塘坝之名始于何时,现在无从考证,祖辈们豁牙讲故事时,流淌出的就是这个名字,在刨根问底中也只能回答他们的祖辈也是这么叫的,因此,这来历成为一种中国乡村的特有神秘。但山花这个名字却来历清晰,它来源于那个计划经济荒唐的年代。当时,全国刮起来一阵风,祖祖辈辈沿袭了千百年的一些地名都被红色诗词或者计划年代独有的卫星式词汇代替,于是,我们故乡那些安静山水庇佑的村庄一夜之间都变了名:蒲塘,带有典型地上湿地生态特征的名字变成了“永富”;上房,带有中国典型氏族庄园特征的地名变成了“快乐”;挖断山,带有神话色彩故事传说的名字变成了“胜利”;八石坪,带有典型农耕文明地域标识的地名变成了“保卫”;下塘坝,变成了“山花”。当然,还有很突兀地直接命名叫“东方红”的地名,“山花”相比而言就具象多了。这一系列名字都深刻地印上了那个时代的特征,随着运动由波涛汹涌到历史的风平浪静,这些地名又悄无声息地退出,从老百姓的口中倏忽消失。前述的那些地名都消失了,只有“山花”还存在,还在与“下塘坝”并行在书面与口语中。

我常常为这件事情感到自豪与幸运。“山花”的生命力强,可能是与下塘坝所在为山地,四野山花烂漫所致;同时,毛主席“待到山花烂漫时”诗句的意境毕竟是中国传统美学的恢弘背景,雅俗共赏。文化与地域生态实现吻合,于是就成为一种自然,所以流传。这是下塘坝的幸运,也是下塘坝村人的幸运。无形中,保留了一个时代的文化瞬间。我想,多年以后,只要这两个地名并行下去,这段历史就是鲜活的。那么,下塘坝即山花人对历史无形中做出了一个伟大的贡献,制造并保留了一个地名文化的“活化石”。

下塘坝即山花,山花人都知道,可是往往让外面的人很迷糊,这个就跟一个人同时使用两个名字一样。

从恩施州城往下塘坝开的班车,标识就不统一。线路牌上,有的写着山花,有的写着下塘坝。倒是我渐渐发现一点规律:在正式的行政区划命名中,使用的是下塘坝,是大名;在方言口语,日常交往中,使用的是山花,是小名。下塘坝很厚重,山花很活泼。

当然,下塘坝也有着前世今生的巨大差别。

我从曾经查阅过几个版本的县志,对下塘坝几乎找不到文字记载,相关的也不多。关于下塘坝的得名来历,至今尚未得到有力的说法和证据。一种认为,这“下塘坝”始于封建社会的行政管理层级,清朝时,管理层级为“府、臬、藩、塘、汛”,下塘坝所属的新塘乡得名便因为此,是因为当初的“塘”在戎角村(今衙门村),而该处屡屡造反不得已朝廷移“塘”于今之治所,故名“新塘”。下塘坝与这“旧塘”紧邻,且地理位置较低,在下面位置,地势较平,中有一坝,也许出于此因呼为“下塘坝”,且下塘坝之下的马尾沟河边又有唤作“蒲塘”的,似为有理;一种则为口头流传,说“下塘坝”乃“下塌坝”之讹,而“下塌坝”之名源于一次约200年前的“地震”,抑或“滑坡”。从今日之地形上看,此“滑坡”位置为从原山花中学一线“塌”至请江边。的确可以看出这为一处绵延较长的等高线,“下塘坝”所在位置自江边一线较为平坦,亦有上面两条大沟洪水肆掠时发生泥石流之可能。最好的证明就是2017年下塘坝龙家台发生过山体滑坡,泥沙巨石全部进入清江,悬崖之上惊心动魄,而有生态修复较快,数年之后痕迹全无。传说这次滑坡发生在清朝,面积之大,前所未有。所幸人员全部安全逃生,待到滑坡亦即“下塌”之后,原来的田界地标有毁有存,受灾的农户争讼不止,后来有劳县太爷才重新划定边界。从这个意义上说,下塘坝可谓“天造”。二种说法,莫衷一是,就像这个地方一样,因久远而神秘,因文字荒芜而繁复,人难尽述。

从如今居住在下塘坝一带的居民籍贯、族属、习性、口音等来看,有绝大多数居民是外来移民,因为这里的语音有“蛮子腔”和“搬家子”两种,这和“湖广填四川”、“改土归流”等大的移民、文化交融有很大的关系。“蛮子腔”在低山、二高山,“搬家子”在高山,尽管现在有一些通婚、迁移等实现了交织,但是,如今大致还是这种分布。这源于当时接纳移民时,低山的小河谷底、二高山的干湿保收都是易于生存之地,而高山为虎啸猿啼之地,任凭外来移民“绾草为界”去开疆拓土了。当年的“下塘坝”指自如今山花街道以下、清江河悬崖上一带,属于人人羡慕的“鱼米之乡”。

现在的“下塘坝”却有了很大的扩容,这源于当年恩施市实施的一项叫做“撤村并乡”的活动,目的是精简行政机构,裁汰冗员。下塘坝遇到了好时机,在这次大合并中,一下子把原来周边九个村合并成了一个村,人口总数达到了8900人以上,据说,是湖北省行政村中人口最多的村。现在叫做下塘坝村,当年“乡”叫“区”的时候,这片区域叫做“下塘坝乡”;后来“区”改叫“乡”了,又叫做“下塘坝管理区”;再后来进一步改革,终于叫做“下塘坝村”,成为中国最基层的一个行政机构,不仅人口众多,而且幅员辽阔。一个村,实现了高山、二高山、低山的立体生态,“高山飘雪花、低山开桃花”在如今的下塘坝村是最正常的自然画卷。行政区域就更加广阔了,东接邻乡红土,西与保水溪村接壤,几乎挨近新塘集镇,南达新塘“屋脊”五堡山,北低清江河岸。一个村干部,每天要想把这村步行穿一个“十字”,几乎不可,由此可见管理之巨,之难。这种合并,村干部减了不少,可是以村为单位的各种扶持项目也吃了大亏。我们在收获“怏怏大村”的同时,也痛惜“资金飞去”,“补血”不足。好在如今正在进行政策性弥补,在“精准扶贫”的浩荡东风里,四野生机,山花烂漫。

下塘坝亦即山花之地,鱼米之乡养成浩荡文风。

此地文脉流远,诗书传家之习古已有之。虽见之史书鲜乏,但是,在一辈又一辈的口中,文人雅士之诗文及轶事流传不息。

从小我便听到父辈的口中经常说到“福堂先生”、“菩萨先生”、“卜戏子”、“廖吟亭”等一些古文人名字,他们一直是下塘坝一带乡亲们心中“有文墨”的代表。有的曾经考取秀才,有的博学多才,有的完成“十八年长学”,还有的实现了“补廪拔贡”,博取功名,光耀门楣。

卜戏子是有学问的人,但是没有博取功名,可是却是山花一带博学、机智的典型。据说,卜戏子姓卜,大名已经少有人记得。因为其有文化,估计在那时常常参与戏班演出,跑个龙套或者当个“铁杆票友”啥的,反正大名相反隐去,被人呼做的小名“卜戏子”流传开来。平时这卜戏子估计也属于那种有点“酸”味的乡绅一类,是摇着折扇与人比赛吟诗作对的主。据说有一次,卜戏子遇到了一个姓“易”的教书先生,便要出题为难人家。这易先生是在家里开私塾收点米粮营生的苦主,哪里是这些风花雪月的做派,气势上就弱了下去。卜戏子说:“易先生啊,你这教书育人,想来也是饱读诗书,我给你出个对联对一下,如何?”那易先生谨诺,他素知卜戏子的大名,心里忐忑。卜戏子说:“就以你的名字和职业来出题吧,你听着啊,上联如此:易先生,教学生,日勿暂缓。我听你说说下句?”这易先生听了上联,深感不易。原来,这上联用了“拆字法”,“易”字拆开,不就是“日”、“勿”吗?而且,与职业挂钩,说明“学而时习之”的重要性,文通理顺,词句精妙,岂能一时对出?易先生急得汗水直冒,半天也没能对出来。看着易先生的尴尬面容,卜戏子轻松地说到:“其实很好对嘛!就以我为例,我不是叫卜戏子吗?卜戏子,举影子,简直不差。你看如何?”“举影子”估计也就是皮影戏,或者“跑龙套”一类角色,而古人对书法中的“竖”称为“直”,所以有“横平竖直”之说。这“卜”字就是“一点”加上“一直”,当然,卜戏子不忘表演自己“不差”。据说,不仅易先生自叹弗如,旁观者无不击掌叫绝,卜戏子声名再震。

除了卜戏子,更加有名气的要数“菩萨先生”。“菩萨先生”大名廖启扬,学富五车,多年寒窗苦读,属于“功成名就”之人。因寡言少语,端坐如菩萨,故乡人如此称之。“菩萨先生”先是通过乡试成了举人,后来又通过会试,成了贡士,故在下塘坝有些文墨的老人口中,“菩萨先生”是“补廪拔贡”之人。他的老家所在地有一块田的名称就叫“官田”,应是廖启扬老先生博取功名之后回老家耕种之地,地以官名,其来源即此。还有传闻说该老先生的家门口悬挂有皇帝钦赐的匾牌,上面有“进士及第”的金字,每到夜晚,在月光或烛光照耀下,金光闪闪,大字清晰可辨。且传闻由于该匾额属于竖体,因此被称之为“挂直匾”。我曾对此非常感兴趣,料想如此显赫一定会存之于史,也曾查阅过几个版本的《恩施县志》,可是,这方面的佐证材料都不足。但是,老辈人口中言之凿凿的叙述与“官田”的“地名化石”又倔强地坚持着这份神秘。“菩萨先生”土改时因为是地主,所以直接去劳教了多年,后来释放出来,自食其力。年事已高,挑水打柴都得亲力亲为,倒是有些悲悯意味。据说一次,一位老熟人眼见他冬日寒风中,担一小担水,山路蜗行,于是表示关切。“菩萨先生”停驻脚步,信口吟来:老汉今年七十三,尤似烂船下险滩。今晚脱了鞋和袜,不知明早穿不穿。闻者无言以对。毕竟是饱读诗书、受到传统国学氤氲的人,有“虎死不倒威”之感。在这种潦倒中尚能自娱、在这种生命境遇乾坤翻转的变化中仍然能“静处”,我倒是对着老先生产生一种隔世的尊敬来。

在山花一带,还有一位非常有才的文化人。此人姓廖,大名“吟亭”,这名号就显得文味十足。据记载,廖吟亭是清嘉庆年间秀才,熟读诗书,经史子集倒背如流,因为腹有出众才华,便有倜傥不羁之傲,领一时风流。现在在山花一带廖氏沿袭的谱派即为他撰写。但此人被历史记住的除了廖氏谱派外,还有一篇文学作品流传久远,此作品为一篇赋,名唤《新婚赋》,且创作方式为即席吟出。据称,当天为他表弟谭昌宜新婚大喜,他前往祝贺。在婚宴酒席上,乘着酒酣兴致,出口成章,一气呵成。当日宴饮之人,不乏济济文士,闻听廖吟亭口吐莲花,莫不叹服。有人铺纸书出,谓为《新婚赋》,奇文不胫而走。该《新婚赋》属于典型的“赋”体,围绕男女交合,极尽描绘之能事。而可贵的,就是“艳而不淫”。且其中大有辛稼轩的风格,用典寓意,真正把历史掌故、军事战争、神话人物、地物山川、社会万物全拿来形容这“帏帐之乐”,有“骂人不带脏字”之妙。比喻、排比、对偶、引典,各种修辞方法几乎悉数“出动”,气势非凡。全文如下:

“三秋令旦,七夕良辰。天上鹊桥,竞渡牛郎织女;人间月老,撮合才子佳人。有谭君昌宜者,人才出众,风流绝伦。求仙子于广寒,盟定山海;牵红线于绣幕,好结朱陈。高驾龙车,少郎风姿绝世;恭迎凤辇,婀娇潇洒出尘。堂前钟鼓齐鸣,娇移莲步;洞房花烛耀彩,绛点朱唇。尔乃乘此佳期,杯交合卺。

日之夕也,喜今宵吴宫大战;月出皎兮,观此夜楚王点兵。袒裼而前,夜战不披甲铠;鼓掌而上,上阵何需父兄。惹动娘子之师,大敌难克;摆开长蛇之阵,锐气横生。绍武将之威风,先从丹穴杀入;乘少年之血气,打破赤壁鏖兵。一对雄师,闯入虎牢关口;二路元帅,并攻夹面坚营。打破秦关,水淹下邳,冲开蜀道,血染长平。其势如中原逐鹿,哪怕它毛深温厚;其勇如澶溪跃马,且看我水到渠成。沙场血战数合,大将力穷精疲;樵楼鼓打三更,壮士气衰力沮。美人含羞讨战,小将军为何停兵不前;英雄上马扬鞭,大丈夫岂肯卸甲拽兵。复入不毛之地,再会插歃之盟。人嘶马吼,龙争虎斗。背水一战,失却有囊之须;回马三枪,正中无齿之口。

恨帝王之造历,闰年闰月而不闰五更;怨天道之生人,长脚长手而不长三寸。英台之梦之醒,金鸡之翅之鸣。邻国人多,尔速下马投降;边城将广,谁敢摇旗呐喊。红罗帐中,自有无穷佳味;青霄夜里,另是一种乾坤。可喜哉,如子佑之与韩翠;可贺哉,似孟光之配梁鸿。桃夭即赓,今晚两军对垒;瓜蒂有种,来宵一战成功。而今而后,唇齿相依,患难相顾。可知人间乐事,莫若新婚”。

相信看官观到此处,定有胜却《金瓶梅》之感,《废都》“略去”的几百字都不及如此精彩。心理描写,人称变化,精彩绝伦。当然,文采虽好,可是,毕竟该《赋》所吟诵对象是“男女之事”,传播有所限制,尤其在封建社会,假道学横行年代,这肯定有些“悖理”之嫌。当然文章远播,影响甚大。据传,此文曾传至嘉庆皇帝手中,也许是某位讨好皇帝的近臣或太监所行,让皇帝每天挑点临幸的妃子多点回味吧。帝王还是得讲究一点“正”的,因此,得做做样子。传说嘉庆帝阅后评语:“此人有才无德,当世绝书香”。也许是“金口玉言”的作用,后来,这廖吟亭才思枯竭,且后世鲜有才学出众者,又成帝王“金口玉言”之神奇。

当然,这片地域上对文化整体呈现一种推崇和恭敬,在这一带,“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几乎是至理名言,因此,古来一般人家都会节衣缩食给孩子供读,听说至民国、解放前很多人都是“十八年长学”的实践者,《四书五经》背了一肚子,但因为科举废除,大多读成了“死书”,成为“摆古”的“谈资”,成为实在种田人的“空有一张嘴”嘲笑对象。但还是有一些读书人,保留了读书人的骨气与品质,演绎着文化的独特魅力。我知道的就有一大批名字,如谭祝三、向再兴、董东山等人,他们也曾在这样的散发着牛粪味的山野间、在脱下背篓打杵的闲暇里,进行着诗文唱和的雅事。当年我大哥董波在中学教书时,因为他也是文学青年,我就曾见向再兴托人带来的“和”的诗稿,这件事对于我走进文学都有一定的影响,因为我从这件事上“嗅到”一种味道,一种散发着“雅意”的文化的味道,是一种无边无际的飘逸。

在山花,很多农人因为一生都在黄土地上挣扎,既对黄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恩又因为这种无形的束缚与艰辛羁绊而产生憎恨,因此,把对后代的希望都聚焦在对黄土地的远离上,远离辛苦疲惫,远离泥土飞扬,远离靠天吃饭,于是,选择给子女供读。山花一带,地贫民悍,加之山区闭塞、交通受阻等原因,很多政策落实有时差,尤其在计划生育的落实上,很多人家都有六七个小孩。取名上,很多都用完一两句成语,有的甚至是一段话,最多的一户就有兄弟姐妹14人。有的名字合起来是“荣华富贵”,有的是“风华正茂”,有的居然是“东南西北全中国”。80年代,每个村小都有二三百人,全是完小,家家都有孩子在上学,很多是“一条龙”。可是,毕竟教育资源的不足与城乡教育发展的剪刀差,真正能过高考“独木桥”的人并不多。也许是一种引领带动作用,抑或有大的孩子参加工作后“反哺”,往往高考出去的都一家一家,成为一种家族式的考学模式,很多人归结为“祖坟风水”,其实,还是有家长的文化教育观念坚强与否、孩子吃苦耐劳品质坚定与否、形成大带小的良好家风与否等等都有关系。我们兄妹七人,全部通过高考进入到大中专院校学习,毕业后几乎都在行政事业单位上班,这其实都不是祖坟风水的功劳,个中甘苦父母知道,我们知道,乡亲也知道。当然如我们家一样的家庭也不少,我们深深地感到“天时、地利、人和”的重要性。

如今,倒是需要更加感谢时代,考出的大学生越来越多,出外打工经商者也越来越多,在各个领域,很多人都取得了一定成绩,山花,和外面发达地区的脉搏实现一同律动。

山花是山野之地,峥嵘之石与跌宕之水,沉淀出山花人肌体中的坚硬钙质与澎湃血脉,苞谷饭、苞谷酒打造出众多英雄好汉,江湖人士。

自小我听到的武夫里面最具传奇色彩的是董太娃,大名是什么已经记不太清楚,不过他的故事记得很深刻,当年没看过《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等武侠作品,董太娃的故事就已经完成了给我的武侠文学启蒙。传说董太娃饭量无比,力大无穷,做农活、打架一人可顶很多个人。传言他在一户人家吃酒,晚上墙上无处挂油灯,董太娃看看掌灯的人到处跑,提起拳头在墙上打去,石墙上立刻凹进去一块,正好可以把油灯放在里面,现场的人都惊呆了。还有一次,他一个出嫁的远房姐姐被婆家的人欺负,跑回娘家来哭诉之后,要董家派一个人去“打后家”,董太娃知道了,就对这姐姐家里的人说,不要太多的人,只要他一人去就行,只要让他吃饱了,一定把这事做好。于是那个堂姐家蒸了一甑白米饭,煮了一锅腊肉,起码是十个人的分量,董太娃一人全部囫囵吞枣下去,感觉饱了,于是开步往堂姐的夫家去。堂姐的夫家也知道她回去搬“救兵”去了,同样做好了准备。他家找来了族间二三十个小伙子,而且棍棒刀枪带在手里,预备迎接一场恶战。董太娃一个人,在离他堂姐夫家还有一两里路的时候,他就停下了。正是他堂姐夫家后面的山坡,虽然很远,已经可以看见屋场了。

那里几乎可以看见屋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群情激奋的闹声。董太娃从四周找来碗口大的石头,堆了不少,然后他展开嗓子喊起来,意即要他堂姐的夫家对他姐姐好些,不然自己就不客气。他姐的夫家仗着族间二三十年轻汉子聚集,全然不再话下,叫嚣不怕死的就开始。董太娃看见对方不客气,于是弯腰下去拾起一个石头,碗口大,在手里掂掂,抡圆膀子,石头就呼啸着飞出去了。这一群人正在鼓噪着,忽然,听见堂屋的瓦上传来一声闷响,一个碗口大的石头从天而降。都没明白是什么事,开始闹嚷。董太娃问还打不打?这群人自然开始回骂,话音未落,又是一声巨响,石头直接落到院子里,地上砸下去很深的坑。碗大的石头,就像炮弹,声势吓人,众人不敢再做声。一会,又从天而降一个石头,把檐柱还打断一根,屋顶的瓦刷刷往下落,众人一看不妙,落荒而逃。董太娃在后山看的真切,哈哈笑着,打道回府了。

另有一次,董太娃一个人去泰山庙高山,在半路上的一个破庙里,遇到了剪径劫道的一伙匪盗,对方四五个人,拿着刀棍,看见董太娃一个人,打算在他身上发点财。董太娃不慌不忙,看见对方四五个逼上来,对他们说到:“不慌动手,兄弟们,我不能把这白布褂子撕烂了,且让我脱了放下来”。一边说,他一边脱下身上的褂子,左看右看找不着适合放置的地方,一转身,看见这破庙的檐柱,于是弯腰下去,就像鲁智深倒拔垂杨柳一样,把檐柱抬离柱础,然后把褂子塞在下面,起身后,赤膊对那几个劫匪说“开始吧”。那几个劫匪看见董太娃这天生神力,哪里还敢动手,一个个吓得丢掉刀叉,不仅跪地求饶,还把自己身上的钱物“孝敬”给了董太娃。更加厉害的是,这次让董太娃声名更震。

董太娃打遍新塘一带无敌手,可也有怕的人,因为他主要是蛮力,所以还是没有“打师”(拳师)厉害。就在山花嘴附近据说有一位“打师”姓覃,多年练习,颇有些身手。董太娃一天在路上碰巧遇见了这位“覃打师”,自恃有力且有些逞勇的他一定要与“覃打师”比试比试。“覃打师”知道董太娃的威名,有些不愿意交手,说打赢他,肯定不可能;但如果打输了,自己的一世英名就会毁掉。看见“覃打师”犹豫不决,董太娃急躁了,他一把拉住“覃打师”,说:“这样,今天我们换个方法,你打我三拳,我打你三拳,看谁受不住,受不住的就是输家,好不好?”说完,不由分说,把“覃打师”拉到一棵大枞树下站定,自己后退几步,忽然发力,一拳照着“覃打师”挥去。毕竟是“打师”,覃偏头闪开,董太娃的拳头砰地一下砸在枞树干上。由于势大力沉,枞树皮居然被打掉很大一块,露出白白的树干。“覃打师”回头一看不仅倒吸一口冷气,心想试如这一拳如打在自己头上,不是开瓢了吗?心中有些恼怒,回手也要教训一下董太娃,顺手曲起手指,在董太娃的脑袋上敲了一下,董太娃感觉到头上鼓了个包,一阵剧痛,也没敢再造次。说来也厉害,这个包半个多月才消。不过,董太娃一下子还学会了这一招,此后据说动手的时候,也可以顺手给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来一下。

当然,山花这块土地有着尚武的遗风,后来,白莲教也在这里驻营多年,留下了很多传说。而挖断山更是久远的神话传说,据说得名是因为这里龙脉太好,会出天子,为了破坏脉气,于是,朝廷派兵把龙脉挖断。据说,挖断之后,很多竹林都枯死了,每一个竹节里面都有一个像人形的小人,如果长成,那就是天子要重新出世了。因此,这地名就自此唤作“挖断山”了。一个弹丸之地居然可以产生这样有气魄的神话传说,可以看出这片地域的人自古就很有勇气和憧憬的。

这里还有很多人物是颇有声誉的,例如在民国时期治理有序的乡绅,可以用门板背粮食、背化肥的汉子,可以用一支火枪达到百步穿杨地步的猎手,可以用一把原始铁锤打造出连发火枪的铁匠,还有可以背着两三百斤肥猪可以爬车上下的蛮汉…….这片土地,因为拥有峥嵘的山石,于是诞生着有骨气、有血性的生命,一代一代,绵延不绝。

山花一带因为涵盖高山、二高山、低山,因此物产丰富。高山传统作物有大金豆、包菜、土豆、烤烟等,还有药材厚朴、黄连;二高山主产土豆、苞谷、白肋烟等等;低山水稻、柑橘水果等,尤其有一度山花的低山地区还进行水稻制种,一斤种谷是粮食的十几倍。那些年月山花水田坝子里的人都有些爆发户的心态,打牌都要阔绰一些。原来,低山人都会取笑高山人,有一句话几乎代表了这种最恶作剧的心态:肉都是小事,米汤用瓢儿分!意思是当年高山不产水稻而低山稻米丰富,就餐桌上吃米饭一事中伤高山人。这种优势从较为传统的农耕经济年代一直延续到本世纪八十年代,即农业科技革命以前。这之后,随着农业科技革命的突飞猛进,高山因为地理、气候等优势,迅速反超,现在的低山,恰恰发展较高山慢了一些,高山地区的反季节蔬菜、药材、烤烟、木材等等得到迅猛发展,而低山虽然有发展基础,但是山地对土地及产业规模的制约、产业结构调整的不够出现了“三十年河东”式的变迁,让高山人也扬眉吐气了一次。

虽然发展交织外面还是较慢,可是,用一个历史眼光去看,这种发展却是天翻地覆的。自改革开放以来,尤其在近年公益基础设施建设加大投入的情况下,山花的步伐更加坚定自信。变化的不仅是一栋栋新房、一条条水泥马路、一道道高耸的电塔,还在于人的观念,领导团队的水平。就在这几年,山花也后开始尝试一种农业文化的打造及推广,组织了“掌生谷粒”的插秧节等等活动,在网络上反应较好。通过镜头,通过互联网,把原生态的劳作方式进行传播,这也就是充分放大自身的优势资源,即自古以来的“鱼米之乡”的优势,为产品的品质保障做宣传,为产业的发展奠定基础。比米价涨高更加喜人的是这种“互联网思维”、“文化营销”思维、“品牌战略思维”等在这块千百年安静的土地上开始萌芽,必将如四野的山花一样,烂漫多彩,芬芳四季。只要这样坚持,那些带有山花味道与特质的白花桃、红心苕、厚朴、黄连、土豆、苞谷,都将在我们的记忆中复苏,这些产品带着山花的基因飞往各地,富裕相邻,福泽苍生。

下塘坝,在华夏浩瀚的山水间,如一朵永不凋谢的山花,装扮山野四季如画。山花村里,那些点缀在山山岭岭间的人家,那些陆陆续续消失又不断增加的面容,会与这块土地永存。

2018年5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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