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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祖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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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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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老师的喜事

 

其人其名

喜老师这名字是我在小学时最爱听的,因为这名字带给人一种安慰和希望。其实,这是他的名,而不是他的姓,可这成了他的最大招牌,全村人都这样称呼,他也乐于接受。

他本名姓廖,名叫丕喜,前面这俩字按照乡俗,似乎都不好听,于是,他的名字中第三个字“脱颖而出”,遂成大号。和名字相呼应的是,他的长相也极具喜感,很容易让人亲近和喜欢,是那种堆满慈祥的样子。

在我老家那个山村小学里,喜老师是孩子们喜欢但又敬畏的老师之一。

那个年代,对老师的尊敬比如今更加纯粹和普遍。喜老师是年长一些的男老师,故而更加有威信。

喜老师的家就在我们上学的路旁,并不显高大。喜老师在当时是比较吃香的那种家庭结构,叫做“半边户”,也就是家庭中,夫妻二人一个在公职单位上班,一个在农村务农。这种家庭结构有一些优势,那就是一方面,公职人员可以每月定期拿一些现金回家,而在家里的哪一位,可以种植农作物,种菜等等。在饥饿年代,这是“互补式”结构,很多人羡慕,且符合中国的“中庸”哲学,进退自由。

那时候,只要是不务农的职业,都是让乡人非常羡慕的,喜老师自然也是我们心中羡慕的角色。不过多年以后我们才知道,喜老师是一名“民办”老师。小时候不明白“民办教师”有哪些区别,只是隐约知道这职位似乎不是很稳定,在待遇上也比“公办教师”差一些。这些在我们小孩心中没有影响到什么,我们看见在学校里,“公办”“民办”在分工上似乎没有差别,劳动量的大小、所负责的课程也几乎语数外“通杀”。

喜老师一定是当“民办”已经多年,我们一进校,似乎就看见他的脸上一片刮去胡须后的青色,那是男人年龄最明显和彻底的标识。偶尔有一次见他在学校“守校”未来得及刮去,便见他胡茬密布,颇感苍老。

说实在的,“民办老师”是很苦的,因为他的身份兼具了“农民”和“教师”两个身份。在自己的家里,也就是那个村里的“农民家庭”里,面对大量土地,面对妻子一个人辛勤劳作,作为丈夫的他肯定不能坐视不管,得出力出汗;而在学校,为了让自己的“民办”地位稳定,不至于被解聘,一定还的多加努力,多处成绩,以来保证这不易的岗位和菲薄的收入。我们自小就听过一些民谣“早上一回草,晚上一回柴。学生到了校,老师还没来”。喜老师真的就这样印证着这残酷的民谣情景。很多时候,我们从他家门前去上学,看见他像一个农民一样肩扛背挑,汗流浃背地劳作。往往不要多久,他就会从后面风也似地赶上来,又大步流星地超前去,我们到校的时候,就会看见他拿着铁棒,在开始敲击挂在走廊外用来做钟的车轮钢圈,额头上的头发都还汗淋淋地贴在脑门上。

其父其子

喜老师因为这种家庭状况,加之也在农村安家,孩子也不少,儿女一起有三位,两儿一女,阶梯状排队下来,自然也有些费力。

三个孩子年龄悬殊不大,所以“一条龙”般地在这所小学读书,在那个年代来看,三个孩子似乎有“高干子弟”的待遇。毕竟他们的父亲在学校教书,很多方面都可以体现出优越感。可是这三个孩子却偏偏没有给喜老师挣来面子:他们读书无一例外地都不擅长,成绩很差,与在校“高干子弟”的身份极不相配。

那时候小学老师代课,几乎不需要讲究什么专业,年级也可以随时变化,因此,喜老师几乎都给他的孩子“亲自”代课。可能有望子成龙的心情,又有着孩子们读书不用功的现实,往往在课堂上就对自己的孩子开骂。到底是农村人,也是管教自己的孩子,喜老师的“功夫”往往让其他同学感到恐惧,这倒是应了“杀鸡儆猴”的效应。

一次,上数学课,喜老师的大儿子在课堂上没专心听讲,坐在课桌后面搓泥巴玩,被喜老师发现了,自然狠狠地批评了他儿子一顿,手指敲在儿子脑门上,留下一句心惊肉跳的话:“下课了你就知道老子的厉害了”,不仅连他儿子,就连其他同学也吓得不敢作声。

那时的村小,破败不堪。石头砌墙,连石灰都没涂一层;窗户就是一排牛栏闩一样的木杆,塑料纸也没有。夏天热,冬天冷,脚下的地面坑坑洼洼,灰尘漫天。教学用品几乎没有,除了老师自制的竹子教鞭,连三角尺都是“奢侈品”。一个篮球是全校的宝贝,其他什么排球、足球都只是听见了一个名词。下课后的娱乐,都是一群孩子你追我赶疯跑,要不然就在学校教室坎下玩泥巴。那是一种和大石头相伴的泥土,本属于大土,又因在石头边缘的缘故,非常细、软,有点像专门制作后用来烧瓦的那种泥。因此,孩子们都喜欢用来做玩具,塑出各种物品与造型。其实今天看来,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按照现在的学校课程设置,应该叫做“手工”,当年这件事可是孩子调皮的表现。但恰恰在这个方面,这些读书的孩子表现出不俗的天赋,有的做成石磨,有的做成人物,有的做成桌子椅子——比较厉害的恰恰是喜老师的这个儿子,他居然做成了一个自行车!那时我们没有见过自行车,看见喜老师儿子的“作品”不胜羡慕。

但是会用泥巴塑形自行车,并不能得到喜老师的原谅,他的大儿子刚一下课就被他拎着耳朵去了他的办公室。还没来得及把门关上,就听见喜老师满是愤怒的训斥和咆哮,他的儿子没来得及也没有开始解释,喜老师已经开始了他的“体罚教育”。说实在的,自小我被父亲“棍棒教育”多次,心中也没有多少怨恨,因为教育方式、特点以及“家法”的种类,都觉得是在一种可以理解的范围。可是,喜老师这种体罚让几位“尾随而去”的同学大惊失色,原来,他的“家法”不是树枝、不是戒尺,而是自己腰间的皮带。我听那几位落荒而逃的同学回到教室讲,他们看见喜老师在踏进办公室的瞬间,一边把他儿子推搡进去,一边刷的一声把腰间皮带抽了出来。皮带从裤子的布扣里呼啸而出,喜老师就像拍惊堂木一样把第一声鞭梢甩在办公桌上面,有着惊雷霹雳一样的威严与神勇。而更加可笑的是,伴随着这声翠响,喜老师的裤子也应声而落。光光的两条腿突然闪现在众人的眼前,既惊吓又滑稽。悄无声息的打算看热闹的同学惊恐中一哄而散,喜老师回头也发现了这些打算“偷窥”的同学,恼怒交加。一把抓起裤子套上来,用力关上门,一边继续教训他的儿子。第二堂课他的儿子进教室的时候,泪痕清晰可见,对喜老师颇多怨言。可是,一听到同学们取笑他父亲抽皮带裤子垮下去的事情,马上又和同学们开始争吵不休。

虽然这件事后来传为美谈,但是,喜老师一旦发脾气,同学们大气也不敢出了,都知道他有着敢于“抽皮带”的“行动力”,那也是老家乡村男人的火爆性格。

喜老师教育起来很严格,可是因为喜老师属于“民办”起家,据说是初中毕业后就开始代课,自身的文化知识不是很强。也许在他们读书的时候,没有普通话的推广,因此在普通话上喜老师也闹出了笑话。那时的课文中,还有很多关于“解放军”的文章。喜老师在上课的时候,憋着蹩脚的普通话给同学们教。同学们也不想今天的咨询发达,除了老师这里,没有其他任何接触普通话的机会,因此,老师自然也被“奉如神明”。喜老师可能由于“积习难改”,一次居然在教学生的时候,一句话中教成了两种读音!这几乎成了后来全村乃至全乡嘲笑读不准普通话的“标配”,喜老师这个笑话不胫而走,其中透露了太多的无奈、荒唐与残酷!也真实记录了那个时代的教学状态,似乎是真空包装的一个永远保鲜的“截面”。喜老师,因为这个故事在老家的小山村里代代传颂。

其苦其乐

喜老师是“民办”,所以,他的追求或者说理想价值等等都在与如何“转正”。谁都知道,尤其“民办”老师都知道,“转正”后“民办”与“公办”的天壤之别,那种待遇的改变涉及经济、发展空间、地位等等。没经过“民办”的人一定不能感受到那种“苦楚”,喜老师自然是知道的,尽管表面上忠于职守、任劳任怨,可心里一直有这样一个梦想。多年之后,著名作家刘醒龙写了一部长篇小说《天行者》,讲述的就是“民办老师”在“转正”路上的坎坷悲欢,获得了茅盾文学奖。这不光是作家的文本实力,也有这种故事本身的“深度杀伤力”。

当然,对“民办”教师的“转正”的确只有用一部长篇小说才能表述完整,喜老师其实也扮演着这样一个角色。我知道的,他一直在这样努力,努力让自己因为政策、因为运气、因为实力成为一名“公办”教师。

每年,都会有几天时间,喜老师会和村小里面另外几位“民办”教师去参加考试。我们那时都感到很纳闷,毕竟本身就已经是老师了,为什么还要像学生一样去参加“考试”?也许是喜老师原来的基础不太好,也许是喜老师运气也不好,同时还可能因为每年给予的名额、指标有限,反正那么多年,从我们启蒙开始,一直到我们参加中考,喜老师都在参加考试,且都没有考取,大有“屡败屡战”的勇气。我还清楚地记得,到我初三参加中考前夕,喜老师居然按照教育站的组织,来到了我们教室旁听,“备战”考试。看见当年教过自己的老师来到教室,我自然很热情,很尊敬,可是喜老师似乎有些拘谨和不好意思。每次上课的时候,他和另外的几位“民办”老师坐在教室最后面,一脸迷惑地看着老师在前面讲课。对那些变化莫测的公式与定律、分子量与方程式、单词与句法,他想亲近而又相距遥远的状态让我记忆尤深。那时的喜老师已经年过中年,和我们一群初中生、当年自己的学生在一起学习,而且不得要领明显考试无望的沮丧,对他形成多大的伤害?

喜老师自己一直通过“民办”转“公办”的考试,三个孩子也无一例外初中读完就辍学了。非常明白教育、考学对一个农民家庭意义的他,除开“颜面”之外,一定有着深深的失落。从我们老家小山村读书考学出山参加工作的孩子不少,按理都是喜老师的“弟子”,他也可以毫不愧疚地说自己“桃李天下”,可就是自己的孩子却没有一个能够让他有这种轻松与开心。随之而来的席卷全国的“打工潮”就像他家门口深壑中的山洪,三个孩子随着那一拨滚滚潮头走了出去。

喜老师喜欢喝一口小酒,那些年在老家山村,淳朴的乡亲在年底杀年猪,第一顿杀猪饭,一定要请老师去喝一口小酒。到现在我都推崇这种尊师方式,这绝对不是如今很多人说的“行贿”“吃请”一类,这种行为饱含着乡村里,农人对知识、对教师的尊敬与追求,抑或仰慕,带着自古以来的传统和文化,也造就一种氛围与心理。这种氛围与心理绵延着中华文明在儒学的道路上生生不息。喜老师人很随和,乡亲们也很喜爱,往往都是被敬酒的重点对象。一旦酒入三分,喜老师脸色变红起来,操着一口我们老家一带的“客家音”,声音洪亮,宛转悠扬,话语幽默,成为饭桌上的开心人物。喝到开心处,会把这家人家的孩子,叫到饭桌边,背书或者点评日常表现,家长边因为喜老师的细心感谢得不得了,只是,小学生因为惧怕和不好意思,未免对这一刻有些不喜爱。

喜老师不仅出去吃“杀猪饭”会喝酒,自己也会时不时喝点,我估计,除了不愧对某时的好菜饭,也有对自己这“民办”的敷衍。在乡村小学教书,学校食堂也会很灵活。很多时候,村民会把在山上打猎的美味卖到学校,教室里都会飘来香味,自然,会佐之以酒。我印象最深的是喜老师吃午饭后喝酒,尤其是吃羊肉后喝酒。老家那时的羊没有被“南江黄羊”改造过,更多的是“狗头山羊”,其膻味可谓“无以复加”、“登峰造极”。可是喜老师及几位村小老师似乎很喜欢这种膻味,常常会煮上一小锅,几人围坐,颇有味道。而且,每次吃这种“随风传播”的羊肉时,一定会喝酒,至酣方结束。这种膻味与酒味进行混合后,苦的却是我们学生,尤其讲台前排就坐的几个。那时我因为个小,常常被安排在前面坐着,就是与讲台“无缝对接”的那一张课桌。自习课的时候,老师们就会吃饭,自习结束后,就会来上课。喜老师站在讲台上,脸色酽红,眼睛朦胧,嘴唇泛着红色的油光,开始讲课或者训话。这时的他话意很浓,滔滔不绝,苦了我们前面坐着的几位同学。因为不仅每一句话会伴随着一股难受的膻味,酒味,还会在某时防不胜防地飞出几粒唾沫星子!不能低头,也不能把眼睛转向别处,这种滋味自是难捱。好在他直接给我代课没几年时间,这样的考验我不用太多的经受。

其实除了严厉,喜老师对他的孩子们是非常关爱的。那时候我们山村孩子冬天在学校上课,教室里面南风打北浪,孩子们都会用破碗烂钵做个小火盆,燃烧一些木炭或木块取暖,有的会带一个脸盆筑的小煤炉,放在课桌下面,把教室弄得像个火坑。有了火,学生的日子似乎好过一点,会带一点土豆、红薯、玉米一类东西烧着吃。我们大家都是这些常见的东西,而喜老师的孩子居然带来了鲜猪肉,那一个瓷缸在教室炒着吃。当年我家吃肉时间不多,闻着那致命的肉香,都羡慕喜老师家的富裕和他家孩子的幸福。后来,喜老师似乎也对孩子的学习不再刻意苛求,我们有羡慕,又感到一种惋惜甚至感叹。

慢慢地,随着时光流逝,喜老师的几个孩子也都慢慢成家立业了。虽然不是在行政事业单位谋求一官半职,都出去打工挣钱,似乎光景不错,喜老师自然也感到高兴。但是,喜老师还是惦记着自己的“民办”转“公办”的事情,眼看着自己将要面临退休,他为这件事不断地跑村里,跑教育站,跑乡里。他一面加紧向上诉求的同时,一面选择坚守在我们老家的村小里面教书。由于计划生育、打工外出、择校学习等原因,我们曾经就读的村小由沸沸扬扬几百人的规模变成低年级、再变成教学点,最后变成只有几个学生的“孤寂”状态,很多年轻人都不愿来,来了就选择走了,只有喜老师,还是在选择在这里教书。国家实行各种教学的改革,包括给孩子们供应午餐。全校只有三个孩子,一个老师,专门请一个厨师是很不合算的了,于是,喜老师教学之余,还担负起厨师的责任。任务虽繁重,三个孩子属于三个年级,至少得教六门课程;可是,我最佩服的还是喜老师那种耐得住寂寞、甘于坚守这份平凡的心。

其悲其喜

也许后来的政策变化,好像对“民办”“转正”招考的政策停止了。虽然喜老师多年的报考都是“竹篮打水”,可是那总是一种希望和机会,就像没有关闭的大门。政策取消后,喜老师自然有很多的不满意,慢慢开始喝闷酒,头发开始大量变白,胡子也越来越长。很多和喜老师一样身份的“老民办”教师开始组织向上面反映,表达诉求,无非就是在退休之前可以“转正”,享受一名真正的“人民教师”的待遇。

在国家不断推进的人事机制改革进程中,各种行业、各种人员、各种岗位几乎都经历了诸多类似“下岗”的考验,事业理想与吃饭安身总是在不断转换。喜老师比较幸运的是,不管怎样改革改制,反正他因为这么多年的“民办”“教龄”,总没有“下岗”,而是始终在教师的岗位上。

喜老师的孩子们都相继成家立业,孙子也有了,家里的经济压力减少了很多,喜老师对“转正”的期盼,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心理及精神层面的追求。

好在国家在“民办”教师的安置上政策似乎有了好转,喜老师听到上面传来好消息,似乎说达到一定年限的“民办”教师可以不用再通过考试,直接“转正”。其实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因为按照《劳动法》等法规,如果十年以上的聘用期,基本上用人单位就无法再改聘了,和“转正”的没有两样。可是喜老师却是有着近四十多年的“民办”生涯,用相关法规来解释,已经没有任何难处了。

政策就要落实了,喜老师心里变得更加高兴,他教学的学校学生走得只剩下一个孩子,可是喜老师仍然每天按时去上下班,给这名孩子上课,就像大学的博导带研究生一样。一块小黑板就放在兼做教室和火塘、食堂的房子里,师生二人围坐在火炉旁,书本放在炉台上,火炉上煮着二人的“营养午餐”。外面是越来越寂寞的山村,有时候是漫天的大雪,有时候是飘飘洒洒的大雨,有时候是晴朗的和风丽日,喜老师在这个“战斗”了近四十年的地方,继续着他的“战斗”。学校越来越小,孩子越来越少,哪怕减少为可怜的一个学生,但是喜老师还是扮演好自己的“老师”角色,对着黑板,对着书本,“手把手”地教。在那唯一的孩子眼中,喜老师还是和我们当年众多孩子读书时候一样,是那个让大家喜欢、尊敬的“喜老师”。

在这样等待必然喜悦的时段,喜老师会很惬意地喝点小酒,老婆听他说要“转正”了,叹口气,摇摇头,看着他头上白发,给他再添上一小杯。日子变得有些味道起来,喜老师的白发似乎开始慢慢变黑。

终于,在喜老师离退休只有十个月的时候,按照相关政策,喜老师“转正”了。喜老师这一“转正”,让很多原来的“公办”老师羡慕嫉妒恨起来,因为喜老师工龄长,而且有一些什么项目可以补发什么的,反正在收入上有了“天翻地覆”之感。喜老师在“转正”那天,在镇上开会填表,晚上乐滋滋地请客。还有同样“转正”的几位在一起,感动得制茶掉眼泪。原来“同甘共苦”的几位都喝高了,一个个争着着要在乡镇上哪家首屈一指的酒店买单,尽管是喝醉了,说话却出奇地一致:现在我一个月的工资,可以天天这样喝酒!

这之后的日子,喜老师工作起来更加尽心尽力,那一个学生也被他培养的非常优秀。据说,年底考试,喜老师这个学生也是别处来的教师监考,可是成绩丝毫不比中心小学的学生差!到了喜老师办理退休手续的时候了,可是让这教育站领导犯难的事还是来了:由于这个学校只有这一名学生,而且有台偏僻,没有任何老师愿意来。更加难办的是,这是一个留守孩子,也没法转学到集镇上的中心小学去,那个孩子的奶奶用熟料袋装着十个鸡蛋,来到学校,找到喜老师,一边塞鸡蛋,一边哭泣,一边要喜老师无论怎么样都要留下来继续教教她的孙子。因为孩子母亲跑了,单身的父亲在外打工,实在无法凑足转学租房的钱,不能让她的孙子辍学!喜老师坐在火炉边,一言未发,老奶奶走后,他推开茶杯,居然倒上一口酒一饮而尽。

喜老师找到了教育站,说了一番话,眼睛红红的。事后,人们得知,喜老师被返聘了。在这一个学生的村小,喜老师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继续风雨无阻。不过,从这以后,喜老师来往学校的时候,多了一个人,他的老伴陪着他,给他们做饭烧茶。

就像是美好的画面,以乡村为背景,以这种喜剧式的结尾渲染美满与幸福。

就在返聘的第二个月,喜老师在外打工的小儿子遭遇车祸,去世了。办理孩子的后事,喜老师几乎没有请假。那个学生,每天在这个学校,制造一种喜庆的书声琅琅。

但是,半年之后,喜老师参加组织的教师体检,乡里的医院说喜老师的检查结果不是很有把握,建议去县城大医院看看。喜老师不愿意耽误孩子,也没太在意,一拖就带了暑假。暑假的时候,在老伴的催促下,喜老师来到县城医院进行检查。没想到,检查后,医生说需要住院,虽然病不大,但是最好做好长期治疗打算。喜老师还要坚持回去,老伴却流泪了。于是喜老师住下来进行治疗,忽然就要交很多钱,各种仪器搞得古古怪怪的。没多久,喜老师觉得越来越不得劲,于是问老伴。老伴眼睛红红的,也没明说,只是说要他安心治疗,家里卖房子也要给他治疗好。喜老师又找医生问情况,说自己是老师,教了一辈子书,吃了一辈子苦,什么事情都干面对。医生于是坦诚地说喜老师得的是肝癌,已经是晚期,治疗成功的可能性小,除非可以肝移植等等。喜老师似乎明白了一些,他安慰老伴说:不要紧,现在来治疗不要紧,毕竟转正了,很多费用是可以报销的,不是当年当“民办”,多少都得自己出呢。

每天医院都在催交钱,动辄千儿八百,喜老师工资卡上很快就只剩下一点零钱了。自己慢慢开始吃不下东西,也感觉到难忍的疼痛。刚开始喜老师积极配合治疗吃药,后来,他不愿意了。他对老伴说道:我想回去了,在家里治疗吧,我这是命。你看我刚刚“转正”,就遇上这么个事情,这是躲不脱的。不能因为我把家里耗完了,你还要养老呢!好在这之后,我们这种公职人员去世后,配偶会每个月有点补助,我也放心了!

之后,喜老师执拗地回了家,还让老板扶着去了村小转了一趟,恋恋不舍地看着。随后教育站的领导来看他了,喜老师拉着教育站领导的手,说一定要把村小的这个孩子问题解决了。那些领导让他放心,说一定会让孩子有地方读书,喜老师这才松开手。

此后没几天,喜老师就走了。葬礼很热闹,挽联文采飞扬、情真意切地歌颂了喜老师忠于事业、献身教育的一生,很多人看后默默点头、默默拭泪。喜老师的儿子在灵堂里握着前来吊唁的分管乡领导的手,表达着谢意:虽然父亲走早了,可是,在走之前还是“转正”了,圆了老人家的梦,我们全家都很感谢!

喜老师的老伴不久跟着儿子去城里生活。喜老师坟头的草渐渐长高,在深林中已经被绿色淹没。随着打工出去的人越来越多,随着老年人逐渐去世,喜老师的故事渐渐很多村人不知道了。而给年轻人说起“民办”教师,都会惊奇地说:教师还有“民办”的?这样来看,喜老师真的进入了历史。

喜老师的坟墓在自家的承包林地里,对着村小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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