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祖斌
又是一年的时光在蹉跎中过去了,就像指缝间的风,消失得没有痕迹。在文章或者材料的末尾落款时,总是还固执或惯性地写着上一年的时间,自己发觉或被人指出后,往往会苦涩地一笑,之后会陷入一种茫然和惶恐。一年又一年,就这样轮回地重复着怀旧和迎新的复杂情感,渐渐沦为麻木或成熟,笑看风月与世事沧桑。实际上,我知道,我已经中了一种莫名的毒,正在慢慢变成枯萎或封尘。
还记得那时还算年少,正是在人生的第一个青春的低谷里,茫茫然不知所措。看不到前面的路,而心中那种豪情还未曾完全熄灭,事业与情感都飘忽在未知的漠然中。大街上不知怎么忽然就蔓延开一阵歌声,是一首罂粟一样毒药般的曲子,《香水有毒》!那种情绪在一个凄婉迷离、绝望悲伤、纠结放弃的苦诉声中伤害着所有听到这首曲子的人。就像罂粟的青烟袅袅地浸入我的骨髓,那种悲伤的旋律告诉了我,香水有毒!香水,那些带着香水味的红颜,有毒。是的,那些飘着香水味的情感,那些千古以来,千千万万见诸于史的、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飘荡于乡野和都市红尘的情感,几乎都是有毒的。或者弥漫着笑容,或者浸泡着泪水,毒着他们故事本身的演绎者,也毒着每一个听到或看到的人。让人们开始一次又一次地扩充对爱的想象,一次又一次覆盖着原来的内容,不断添加着希望与憧憬,然后一个又一个留下那些带泪的、带血的、带毒的甜言蜜语与怨曲殇词,在纸张和心灵中流传着毒素。我想到自己一定是中了她们的毒,寻找那种传说,可我却是现实中一粒微小的尘,那是怎样的痴心妄想啊。香水有毒,真的有毒,我顿悟了,于是开始慢慢地踱回到车来车往的街道,踱回到飘荡着牛粪味的乡野,香水味在奔波的风雨里化为无形。慢慢地又过了很多年,我发现,那种毒还在我的体内游移,我其实又中了另外一种形式的毒。说香水有毒的人,其实是在传播又一种毒,只是,这种毒还加上了可口的糖衣。
在行走的匆忙中,香水有毒的叹息渐行渐远了,慢慢大街上又吹来一阵旋律,那是带着一种怀想、流连与慵懒的调子,这次纠结的不是香水,而是时间。在秒钟的滴答声中,我们漫漫听完一段故事,慢慢数完一生的节奏。滴答滴答,时钟不停在转动,水花、泪花开始一起落下,牵挂的情感开始随着时钟一下一下地凿打心灵,无涯的时光,变成一种度秒如年的煎熬。在大街小巷被这个女人凄婉的声线的淹没中,我觉出这是一种毒,这种毒才是每个人都逃不开的。这是时光,时光有毒!一天天、一年年都在侵蚀着我们。身体、思想都在这种时光的无声无息的毒素中慢慢消失或变化,渐渐归于无形。在时光中,我们渐渐变得世故,变得圆滑,变得消沉或者放弃,这是时光的毒素发生的药理变化,曾经的豪情万丈,曾经的意气风发,都在时光的毒蚀中走向反面。曾经我们面对时光中毒很深的老人,对他们那些带着毒性的话语不屑一顾,或者当做耳畔清风,慢慢地,我们竟也学着他们的语调和模样,带着深不可测的口吻开始对年轻一些的人开始这样给他们说话或交流了。时光把毒素留在人们的思想和身体中,然后通过一代又一代人的交接,实现毒素的延续。翻开历史,解剖个人,莫不如是。时光有毒,而且中毒竟然是人生的宿命。这时,我才感到害怕。看着一个新生儿的诞生,一天天长大,我们心中充满了高兴。其实,时光的毒正在慢慢浸入,实际上长大一天就是在消失一天。我突然对自己的这种发现感到恶心和愧疚,然而却是不争的事实。时光有毒,如此的残酷,天地之间都是饱含着时光毒素的液体,红尘万物都在其中浸泡,慢慢消失殆尽,只剩下饱含着时光毒素的空气在历史与天地中肆虐。
一年,一生,好像很漫长的时日,其实也就是一声时钟的滴答而已。时光的毒素从祖先身上流出来,浸入到我们身体中,然后由我们又转移给下一代,无声无息。那种毒,带着一种永恒不变的基因,成为一种痛并快乐的宿命,无法医治。身处其中,其实也感受到这种慢慢中毒的过程,也成为一种涅槃式的修行。时光有毒,比炮火、比禅道更决绝,过处无痕。
在又一个快速的年份更迭时期来临时,我在盈盈的春意中感到了经过雪水洗滤的时光,我知道它们有毒,但我却还是淡淡地啜饮着着这溶着时光的空气。我知道,时光有毒,但是这种毒,也是一种难得的良药,它治愈的不仅仅是伤口,还有忘怀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