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秦淮
一条河,在江南的土地和历史间游过,穿越时空,始终缓慢地流泻在诗辞间和心头上。河上有船,船上不是匆匆的旅人,尽是风流公子和翩翩的佳人,桨声,在清波间轻轻撩拨着心事和暧昧的情绪。
秦淮河,没有涛声,静柔得如一位穿旗袍的江南女子,行动无风。河水酽酽地透出一种少妇的粉色,在沿岸的红灯笼的照耀下,是一池粉黛,香艳无敌。
秦淮的娇容最美的是夜晚,那些临河的窗台,那些摇曳的柳枝,只有在夜色中才露出风韵。一池河水,都是脂粉的沉淀,都是清泪的汇集,其力量不仅可以让八尺男儿骨酥腿软,还可以坍塌一个国家的墙基。
秦淮之艳,艳如丹唇。一条河、一扇窗、一盏灯、一叶舟、一个永远说不完的好事,一段永远为江南添加娇艳的唱河。那些记录、描述这条河、这条街的诗辞已够多了,多得已几乎要阻住那缓缓的流水。流水的鳞鳞波光中,荡漾着纤指拨弄的琵琶,游离着风流才子倾情的眼神。而最动人的是,这水中,曾淹没了一个又一个情动天地的爱情,李香君的碧血染红桃花,一把记录风月、追求真爱、情系家国的桃花纸扇永开不败了。不仅如此,秦淮更是把美、艳发挥到了极致。似有后无来者的登峰之势。流水下面,是一个个晃动的清波的名字:柳如是、李香君、卞琼、郑宴娘、顾眉生、寇白门、陈圆圆、董小婉,时代和政治让她们的身世无法准确定位,她们形是艳的,心是洁的;志是高的,行是雅的。虽身处青楼,虽强颜欢笑,而每一位都才艺绝佳、大义深明,可悲、可叹、可怜、可敬。那时她们的身后,暖风尽吹,歌舞宴乐,而不远处,铁马冰戈、烽火连天、她们以艳丽为本钱,投身比秦淮河还要深的民族大义之河,不惧生死,柔弱艳美之躯却显出惊天侠气,那些一掷千金买笑的公子哥儿相形见绌。
秦淮河处在六朝古都,是金陵南京的母亲河,是她孕出了南京文化。秦淮之艳似乎是历史的选择,那些偏安一隅的败家皇帝一路豕突狼奔到这里,喘口气就被这艳色的迷住。于是喝着酒,听着《后庭花》,在温柔乡中逐渐走向形销骨立、走向消忘,那些后主们,不知是真的不懂还是悟透,只有秦淮河水知道。
我站在文德桥上,注视着这静静的河水,看里面倒影的那些千古物事,心生感叹。文德桥也很巧,正处在子午线上,八月中秋夜,可见桥身左右各有半个月亮,谓为一景。这秦淮河上,文德桥端,俱是进入中国文学的词汇:王侯之家“乌衣巷”、二水中分的“白鹭洲”,王献之等爱妾桃叶的“桃叶望渡”等。每一个地名都增加一份文意。
秦淮河边,一边是烟花柳巷,一边却是读圣贤书的夫子庙、贡院,全国最大的科举考场,天下文枢的名号。风流倜傥的文人雅士,顾盼生情的粉黛佳人,每天都被这条河记录着心事。移步行吟,对窗梳妆,这条河渐渐被秋波盈满,任凭来来往往的浆声轻轻撩拨。于是故事渐渐多了起来,一朝一朝地积攒,只到堆满画舫,变成秦淮风月那块挂在历史灯笼下艳媚的招牌,成为温香软玉的代名词。
如今的秦淮河,两岸的舞榭歌台、酒肆旅馆更多,商家都围着这一条缓缓的流水,过滤着她留下的脂粉。放眼望去,一溜的红灯笼,河边,还排着一溜的画舫,来自天南海北的人在这里寻找,寻找那些浸没在水中的名字,如潮的旅游者,一定比那时的雅士多,露脐装、超短裙、高跟鞋、墨镜、丝袜,在秦淮河旁逡巡穿梭,他们的艳,已经超过了那时的秦淮,可人们总是怀恋着那种薄纱下面的娇羞,怀恋那种吟诗摇扇的风雅,秦淮,艳在骨子里,艳在这不动声色的流水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