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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祖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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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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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大地

苍茫大地

董祖斌

我曾多次问过自己,大地是什么颜色?

在脑中匆忙地搜索,不断地找寻、定位,一时不断地闪现又不断地否定,以致慌乱,居然没答案。

大地颜色,真的不能一言以蔽之。

细思过后,我以为,大地的颜色是苍茫。

苍茫,把视觉转化为了综合感觉,那是最丰富的色彩。

这是我多年思考后的结果,也是苍茫大地给我的恩赐与教诲。这种苍茫之色,正是心理与思维开始成熟的标示,也是作为一个灵长类生命个体对这个星球的敬畏与崇拜。

苍茫大地,由生态山水组成,由浩淼历史组成,由所有 消逝的生命组成,被情感与文化浸泡,沉默无言,涌动如波。这些组成部分在时间与空间中堆积、沉淀、反应和变化,最后把万千的色彩与形状,都化为浩瀚的一片苍茫。

小时候,我认为大地是黄色的。

老家一带,正是那种黄土,很粘,可以烧瓦的那一种。这种土很有特性,自小我就慢慢地感受,继而懂了它。

干燥的时候,这种黄土一般不会成为灰尘、也不轻易风化。遇到干旱之地,就会裂口,不管是田地还是山林间。尽管裂口,表面还是坚硬的一块,似乎坚持着自己的一种气节,我那时总会想起上甘岭上志愿军战士干裂的嘴唇,那是铁骨精神的外现,这土地,也是它秉性的表现。这种黄土和水结合后,性情大变。只要沾上水,就可以变得溜滑无比,尤其是那种道路上被行人千百次踏实过的“千脚泥”,如同抹油一样,轻易无法站稳。原来,这种黄土在和水之后,很容易变得黏稠,所以老家一代用来拉坯烧瓦;而在大路上,被脚踏踩,类似于进行了和泥工艺,踩成饼状,上下坡路段可见一级一级的,但没经过烧制,一旦表面落上雨,最上面薄薄一层润化,就似一层油,滑腻无比。我们老家边上,是一条南北向的大道,赶场、娶亲、下乡挑担做买卖的络绎不绝。在雨天,就可以看到非常滑稽的表演,行人平衡不稳,前仰后翻,笑声骂声不绝于耳。

我所就读的村小也是这样的路。那时候条件不好,买不起雨靴,热天上学几乎都是打赤脚,与黄土地的交道更加“亲密无间”。遇到雨天,就是身体运动平衡锻炼的最好时机了。到学校三段长坡路,我在经过多次糊上一身泥之后,慢慢掌握了一些技巧。我的秘诀就是“不停留”,用那种“燕子三抄水”的功夫对付这溜滑的地面。三段坡,都不短,近乎三四百米,从最高点一个劲地往下冲,直到最低处或者谷底往上坡处方才停住。我是那条路线上所有上学孩子中这项技能掌握得更好的,有时候越跑越快,真的有种“脚不沾地”的飞驰感,由于势能越来越大,到后来需要就势抱住一根树干、旋转一两周才能停下来。苦了我的姐姐弟弟们,他们多半没有我的这种“身手”,一步一滑,不是前扑就是后倒,衣服裤子上总有黄泥巴,狼狈不堪,我总能干干净净地到家,现在想来,都为自己的运动天赋庆幸与自豪。

家乡那些镶嵌在树林与沟壑之间的土地,在农人的不断伺弄中,一辈辈汗水浸染,最上面的一层变成肥沃的灰土,一年年长出玉米土豆,延续着那边片土地上的烟火人间。

黄色大地给我的回忆奠定了深刻的底色。

随着进城读书,我发现土地不仅仅只是黄色。县城那一带,却是丹霞地貌,大地变成了红色。

山头也是赤褐色,一个个排列着,在朝阳和夕阳下,似乎要渗出血来。

随着读书的增多,从一页页纸张中了解历史、感知文化,开始对土地有了更加宽泛的认识。

慢慢地,我知道了土地是多彩的,各种颜色都有。黄土地不仅在我的家乡,西北的、藏地的更黄,更荒凉贫瘠;红色的土地,从生态和政治、文化意义上讲,分布很多,福建广东广西,比比皆是。而境内竖起红旗、战火硝烟、成为革命根据地的地方更是红土地,弥补雄鸡版图;东北的三江平原,有名的粮仓,那可是流膏溢脂的“黑土地”,棒打狍子瓢舀鱼;西双版纳、海南岛等地,却又是椰榈遍地、枝繁叶茂的绿色海洋;塞北之外,冰天雪地,大地有时是一片草原绿野,有时是一片雪白或者灰黄苍茫之色;更有甚者,近年成为旅游热点的地方还有“彩色之地”,大地如同五彩斑斓的画布,有“欲迷人眼”的迷惑与神奇......

眼光与视角更远一些,欧洲的雪峰、高原,非洲的雨林、荒漠,南北两极的冰原,为这世界土地呈现出更多变化,土地,颜色丰富到不可想象,辽阔到思维尽头。

这不同色彩、不同形状、不同品质的大地,被上帝之手捏成一个圆团,表面上高的地方放点雪、低的地方放点水,有的地方多放点树木,有的地方多放些黄沙,于是雪山、丛林、海洋、沙漠一一呈现,一起组成这纷繁大千。在这些不同的表面位置,人类都敢于选择,并依据这些特性创造出形态不同、异彩纷呈的文化。随着历史镜头的不断拉伸,遥远的历史与不断延伸的人类脚步,一起在这个广袤的大地上恣肆铺陈,渐渐成千万年不朽的浩瀚长卷。

多么顽强而忠诚的大地。

每一寸土地上,不知道曾经经历了多少战火、挖掘、燃烧、践踏、流蚀......雪盖过、树荫过、风吹过、雷击过、火烧过、血染过......不断变色,不断变形,不断分解也不断聚合,长草木也长庄稼、养野兽也养人类,宠辱不惊,沉默如初,演绎成超越思维的博大与深沉。

溯时间而望,无限苍茫。

注视大地,时间越久,便愈加神圣。随着高度的变化,我的敬畏与感恩愈加赤诚。这种高度,是地理、历史、文化、命运、情感等等组成的四维体系。

小时候放牛,打量大地,大地在眼里具象,慢慢细化为一粒沙、一颗土粒,往下刨去,是密密实实、坚硬黏黏的黄土。种了一辈子地的老人说,那叫生土,没有肥力,种什么都不会长,必须靠农家肥一点一点把颜色染深一些,自然,也就有肥力了。老家一代,家家户户的粪坑、猪牛圈、鸡鸭圈的粪便,还包括四处山坡田埂上烧的火土,平日堆积的煤灰、柴火灰,都最终进入到土地里,化成黄土的染色剂。时间越久,伴着老牛艰难行进的步伐,犁铧后翻卷出来的土浪就会越来越深色,看着逐渐变黑的犁沟,老把式会更加信心百倍。伴以汗水和对天地的虔诚渴望,结晶成一粒粒粮食,人吃,喂养六畜,周而复始,不断轮回。那时我觉得土地是负担,是枷锁,是吮吸农人血汗的无边无际海绵。每户人家都希望孩子通过读书“跳出农门”,实际上,就是希望摆脱这土地对生命尤其是肌体的残酷压迫和宿命式的束缚,结束这种土地对自由、对体力劳动的历史绑架。

读初中时,班主任组织春游,带着我们这些能爬树上房的野小子们爬到了方圆十里最高的山峰。没有路,几乎是从荆棘林中钻上去,到处悬崖峭岩,随时可见天坑深壑,居然全部安全无恙地爬上去了。到今天,我都佩服老师的担当精神和这种活动的巨大教育意义。令我吃惊的是,在那个高耸入云的山峰上往下看,茂密连片的森林不过是一方菜畦,大片的土地仅仅是一个棋格,房子只是一个小积木,我时时刻刻觉得宽阔无边、山高林密的家乡居然平凡无奇。和那些更远的山连接着,排列着,一层比一层暗淡,看不见花红柳绿,只见一种从未体会的感受,是一种带着一丝失望的欣喜。那一刻,有了一种成熟与顿悟,尽管懵懵懂懂,但是知道大地的“辽阔”,天际线比少年的眼眶更远。

及至后来参加工作后,走出大山的机会多了,卧铺、火车,在大地上延伸着足迹,也延伸着认知。而这时观察大地有了更好的角度,因为坐飞机的次数渐渐多了。从空中观察大地的角度,是此前不敢想象也无法体会的。小时候躺在草地上,望着飘忽的云与盘旋的鹰,非常希望站在上面,看看更加辽阔的大地,那种憧憬成为了现实。从东往西,从南到北,平缓的、起伏的、冰雪覆盖的、水波粼粼的都见过了;黄的、绿的、白的、灰的也领略过了。这时心中的大地,因为俯瞰的角度,因为对土地的情感与认知,变得更加神圣与庄严。战火、温度、水流、村庄、生活、工程,每时每刻都在改变着大地,改变着大地的外貌,也改变着大地的内质。一趟飞行,可以从舷窗中打量大地的变化。这个过程往往变得沉重,少了游客式的轻松,因为大地的颜色,因为这种颜色所述说的人类行为。俯瞰大地,拥有了“上帝视野”,对大地的认知与情感也实现了升华。

这个星球上的大地,在时光之水的洗涤中,实现着一道道轮回。每次探险和考古人员发现一处废墟、旧址,就会在认知中刷新一次这种轮回。苍茫大地上,人类、动物和时间走过,留下足迹、废墟、文化、记忆或传说。砍掉树木,建设房屋、陵墓,战火或者灾害焚毁、荒芜再被森林覆盖,之后迎来另一波野兽或人类,开始又一轮的建、毁、荒的实践。大地之上,水变成粮,粮变成酒,酒变成血、血变成水,在天地时空之中实现又一种轮回。坚硬的石与温柔的水,联合演绎有形与无形的幻灭与大美。

对大地的叩问、感恩与崇敬,一直伴随着人类。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那是怎样的一种孤独与悲凉,在无垠的大地面前,袒露人类的无助与宿命,渺小与伟大。

千百年来,大地成为战争的理由,也成为战争的载体。翻开人类历史长卷,这个人类栖居的星球上,不同种群、不同地域、不同肤色的人,争斗杀戮无休无止,一部人类发展历史,就是一部争夺土地的历史。无论是“均田地”的最直接口号,还是“争取阳光下的地盘”,人类足迹所致、目光所致、思维所致,都在不断地进行标识,而且,从这个星球已经发展到太空了。那些文的或者武的争夺长路,都是无数生命与鲜血铺成,所有在当时的慷慨陈词,经过历史洗刷后,都会成为舞台上的一声叹息,或者一句指向苍天的诘问。大地沉默无语,静静地看着生、旦、净、丑在大地舞台上轮番出将入相。

丰胰的大地,总是孕育出一些人杰。大地蕴含的那么多养分,总是融在山水间转移到人类的肌体里。不仅仅是物质上的,在思想类“非物质”上,大地的滋养功莫大焉。

Beyong在《大地》中唱到:在那些苍翠的路上,历遍了多少创伤;在那些开放的路上,踏碎过多少理想。每一次舞台上下,万人齐唱的氛围,总让我泪眼婆娑。大地给每个人都种植了一个理想,却也埋葬了众多理想,让人希望,让人沮丧,大地,每一粒尘土都是孕育或者埋藏的创伤、理想。也许是一种共通的体验,诗人吉狄马伽在《感恩大地》诗中写道:当我们谈到土地,无论是哪一个种族,都会在自己的灵魂中,找到父亲和母亲的影子。是的,其实不仅是父亲母亲,也有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同样看见诞生于死亡。大地是容量最大的硬盘,记录一切,消纳万物。因此每每在历史发展关键时刻,总有人杰在大地上茁壮起来,就像伟人凝思后的追问: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大地没有回答,可是上写满了答案,穷尽一生也不能读完。从人类到人民,从生物到生态;从一个国度到一片大陆,从一片地域到整个世界;从一个时代到人类历史,从地球到浩瀚星球,纵观历史,答案仍然在寻找。人类自身在历史与大自然中沉浮,一边随波逐流,一边披荆斩浪。

路遥的文字就是黄土的结晶,那片苍茫的黄色土地上,流水、风、锄头不断地改变着它的面貌,生存其上的人从憎恶到感恩、从感恩到热爱、从热爱到情节,大地终于用它的无边无际胸怀完成了对人的改造,满眼苍茫,把身体和灵魂都埋进去,有着皈依般的虔诚叫到:我的大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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