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自驾车

  又到周一了，老孙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在小区道路上。他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看，啊，七点半了，上班时间赶得上。

  凛冽的寒风无情地吹着。路旁，梧桐树光着枝丫，在风的摇撼中顽强地挺立。老孙呼出一口气，马上变成了白色，就像个仙人一样，在“吞云吐雾”。他把手放进衣兜里，缩了缩脖子。

  快到小区大门口了。老孙远远地看到，三个人站在那里，其中一位瘦成了细竹竿，着一身黑，另一位穿着橙色棉服，圆滚滚的，那一番打扮，像极了“新鲜的胖橙子”。

  走到小区大门口外，老孙照例看到了老张，还有两个年轻男子，就是刚才远远看到的那三位，也是等着“拼车”上班的。

  “呦，你们到的早啊？”老孙先打了一声招呼。

  “细竹竿”点了点头，看了看“胖橙子”，又看了看老张，努了努嘴。

  “车呢？不开啦？”老张开始向老孙“刺探”情况了。

  说话间，老张唇角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一双小眼睛似乎半开半闭，余光瞥过老孙的脸。

  老孙闻言，眉间紧蹙，印堂当中显出两条竖纹，似有难题突然袭来，略一沉吟，眉头又舒展了，答道：“车不在了。”

  车不在了？啥情况？被人临时借走了？不想让我搭“人情车”了？车又坏了？甚至“不幸身亡”了？老张心中狐疑，盯着老孙的脸。

  老孙生来就是一张长脸，尖下颌，双腮瘪，形象不够“丰满”。高颧骨，高鼻梁，下巴、嘴唇周围“栽”着浓密的胡茬。肤色有些灰暗，两笔扫帚眉，像被墨抹过，眼睛有些凹陷。嘴唇略微厚了一些，给人一种嘴钝的感觉。刚过五十，岁月的沧桑刻在了脸上。中等个，着深蓝色羽绒服，戴着驼色毛线帽。

  “你也不提前“安民告示”下，好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啊！看把我们给整的！”老张埋怨道。

  “今天又到月底了，拼车费也到期了。下个月，我们多交点车费吧？略微增加块八毛的，我们也能承受，咋样？”“胖橙子” 说着，看向老孙。

  搭惯“人情车”了？延长“超值服务”？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了！给了“一碗米”，继续要“一斗米”？老孙展开了联想。

  老孙赶紧解释：“咱们是口头约定啊，也没签什么书面协议，况且今天口头约定到期了，我想着在这儿一起说开，就得了。以后就改打出租，或者坐公交，不好意思啊！”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老孙心想。

 “细竹竿”和“胖橙子”都低下了头，在琢磨着什么。

  老张也拼命忍住内心的好奇，耷拉下了厚眼皮。他的眼睛呢，像一个钝角的三角形，紧紧地挤在那很浮肿的厚眼皮里。厚眼皮并不是临时水肿，而是一贯如此。

  老张五十出头了，个头不高，身段略显发福，铁青色毛呢大衣藏都藏不住。一张脸满堆了肥肉，下巴发双。脸色蜡白，达到了“肤如凝脂”的效果。眉毛很淡，淡得几乎没了。鼻头很红，像熟透了的草莓。他的血压高，“头火”盛，秋冬季里，也不戴帽子，借着室外自然温度给脑袋降温。他把大手放到了脑袋上，搔了搔那稀疏的、自然枯萎的黄发。

  怎么都不吭声了？“走吧，今天我买单！”老孙指着公交车站的方向，打破了沉默。

  不一会儿，他们一行四人走到了公交站台。老孙将目光投向公交站牌，咦，智能电子公交站牌不显示了，今天“歇菜”了？“冻坏”了？

  公交候车亭旁，已经积聚了不少候车人，有的坐在长椅上，眯缝着眼睛，时不时地打个哈欠，显得有些慵懒；有的不停地走来走去，时而伸长脖子瞅一眼车道，脸上写满了焦躁；有的去旁边早点铺买了热包子，一边嚼着包子，一边低头捣鼓着手机，不停刷热点，偶尔抬头张望一下。

  拨了个叫车电话后，老孙开始了等待。他四下巡望着，冬青树下还有雪痕。

  过了两三分钟，一辆银灰色出租车开了过来，“嘎”的一声，在站台边刹住了。

  车刚停下，靠右的车窗开了。老孙连忙迎了上去，靠近车窗，扫视了一下车内，驾驶座上的男司机手握方向盘，圆脸庞，约莫三十来岁，很壮实。

 “去哪儿？”司机发问了。

 “去这儿。”说着，老孙把手机伸到司机面前，让司机看手机地图上的标识。

  接着，老孙按照里程数，扫码付款。

 “今天我休假，就不陪你们去了。”老孙告知。

 “细竹竿”和“胖橙子”点点头，表示“赞许”。

  老张保持着笑意，眼神却闪过一丝幽怨，这一幕恰好被老孙捕捉到了。

  那三人坐上出租车，出租车就向工作地驶去。老孙目送着出租车远去，直到它消失在视野之外。

  老孙松了一口气，返回小区，远远看见地面车棚，形状像“蔬菜大棚”，“生机无限”傲寒风。车棚里，停放着几辆自行车。

  老孙不由想起他骑自行车的那些日子。那是八十年代，他在国营厂子里工作。

  八十年代的中国，被称为“自行车王国”。单位同事买了自行车，老孙也不甘落后，跟风买了一辆，二八大杠的。一下班，人呀、车呀，潮水般地涌出厂门，“叮铃铃······”响起一串串自行车铃声。

  老孙偶尔还会看到厂长骑自行车上下班，和职工们打招呼，有说有笑的。

  有时，没买自行车的男同事着急回家，请求老孙载一程，老孙想正好顺路，也不用担心“超载”，就“共享单车”吧。

  记得那是一个九月，老孙骑上自行车，出了厂门，骑上了一条宽阔的大道。到下坡路了，轻刹车闸，顺坡滑行，秋风拂面，掠起一缕发丝，他的发型是二八分，较蓬松。下班了，不用穿工作服、戴工作帽了，他就换上了“白加黑”，白色衬衫、黑色裤子。风儿轻轻撩起了他的衬衫衣襟，啊，清凉、舒爽！老孙微微一笑，弯弯嘴角向上飞扬。

  就这样，老孙骑自行车上下班，一过就是几年。好在他年富力强，干好本职工作之余，搞起了第二职业，腰包渐鼓，鸟枪换炮了，自行车换成了摩托车，之后又换成了电动轻骑。

  单位同事的代步工具也在更新换代，开始买小轿车上下班了。老孙也很眼馋，虽说达不到“人有我优”的境界，起码也得“人有我有”吧？要不然我这张脸往哪儿搁呢？被人看不起，是啥滋味？我的才华、我的能力不“体现”，还藏着、掖着干啥呢？就要体验一把“成功人士”的感觉！

  而且，如果有了小轿车，就再也不用接受风雨的“洗礼”了。

  那是一个下雨天，周五下午六点，下班了，老孙披上雨衣。早上上班就下起了雨，他披着雨衣来的。

  雨没停，还在淅沥淅沥地下。老孙独自骑电动车回家，想到和家人小聚过周末了，心情倍儿爽。但他的好心情被“飞车”破坏了。

  在雨中，一辆封闭厢式货车开了过来，快速经过的那个瞬间，路上低洼积水处溅起了大片水花，把老孙的裤腿全溅湿了。

  我的雨衣是大红色的，这么鲜艳，这么显眼，竟然没被发现？竟然不减速慢行？老孙一时懞了，等他反应过来，想看清货车的车牌号时，货车车速较快，过了路口，就急速行驶了。老孙狂追上去，可红灯亮了，他只能望车兴叹了。

  假如我记下了货车车牌号，就报警，以民事侵权的名义，也能索赔一些洗衣费吧？我是露天骑手，虽被货车溅湿了，但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也没有多大损失，唉，货车充其量属于不文明驾驶啊。忽略不计，回家我把污渍洗干净就得了，我多宽宏大量啊。老孙思量着。

  买车吧！钱不够，正犹豫时，儿子小孙开始“吹耳旁风”了：“买！买车！买好车！不买则已，一买惊人！加长，气派，空间大，能装N多个人的！钱不够，贷款凑！超前消费，促进扩大再生产嘛，按揭买房、买车，皆大欢喜啊。”小孙说着，咧开嘴笑了，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老孙的爱人总是在小孙耳边唠叨：“我是你妈妈，算不上伟大，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可你的肥皂泡越吹越大······”

  几年前，小孙听妈妈的话，申请留学贷款，出国留学了。期间放暑假，小孙回国了，给老孙“做思想工作”，吹起了“耳旁风”。在儿子小孙的“鼓动”下，老孙终于下定决心，买了辆小轿车，花了三十多万元，对于他来说，是好车了。

  老孙去驾校交了学费，学习驾驶技术。他很是花了一番心思，“研究”车上的那些按钮，以便正式使用时得心应手。

  驾驶证拿到手啦。自驾模式开启，老孙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新手上路，他在车尾贴上了壁虎图标，庇护安全。

  在小区，有一次碰见熟人，熟人破天荒地主动向老孙打招呼：“哎，老孙，买了这么好的车，你在哪里高就啊？发什么洋财？”第二次，再碰见时，那个熟人就用“先生”称呼老孙了，老孙的爱人也成“女士”、“夫人”了，老孙体会到了夫贵妻荣的感觉，不知儿子小孙出现，会被冠以什么样的称谓呢？

  品牌汽车的车型多，那个熟人不识货？想不到我这三十多万元的车，能撑百万元的面子，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啊！我也由工人变为了“先生”！开自己的车，走自己的路，让别人羡慕嫉妒去吧！老孙偷偷笑了，感觉幸福指数一下子提升了，真是爽歪歪！

  有车真方便啊！开始乐享生活了！活动半径扩大了，说走就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那是一踩油门的事儿。

  载着一家人常回老家看看，有钱更能表孝心啊。周末来个全家自驾游，上了车就呼啸而去，吃饭、逛街、看电影，体会了“银婚”的滋味。虽说吃饭、逛街、看电影，是“恋爱三部曲”，但也不是年轻情侣的“专利”啊。

  车是自己的“避风港”，老孙再也不用担心刮风下雨，狂风吹乱头发，暴雨淋湿脸颊，影响颜值了！再也不用担心逛街买买买，购物太多没法拎回家了！再也不用等公交车了！

  前些年，老孙没买车时，有一天下班了，在公交站等了好久，等得心好累，经过了好几趟车。等那趟3844。终于，它来了。

  顿时，候车的人们一窝蜂地拥了上去，逐着车跑。车还没停稳呢，就被“包围”了。男司机扯开嗓子，嘶吼着：“往里走，往里走哇！”

  “上车的人往里走啦。”老孙随人群上了车，女售票员开始喊了。

  车里已有许多乘客了，老孙被上车的人推搡着，缓缓地挪动，直到脚不能再挪，站定“立足之地”。

  女售票员的声音略显急促，一句挨一句：“没有月票的，请买票。到哪儿去啊？到商贸大厦请在亮月樵站下车······好，给您票，收好啦。前面红灯，扶好坐好啦······”

  女售票员一手拿着话筒，一手捏着票夹，“站着说话不腰疼”，售票的座位已经“出让”给哪位乘客的小孩儿了。她很用心，不停地在张罗、忙碌，额头上闪着汗星儿，也顾不上擦拭。时值夏季，天气很闷啊。

  车里，人们摆着各式各样的造型，为自己的“占地面积”着想，维持着平衡。

  老孙抓着吊手，车开动了，他重心不稳，冷不丁地向后一晃，接着又向前一个趔趄，差点儿跌倒。老孙不小心碰了一个男青年的胳膊，那男青年剜了老孙一眼，小声咕哝了几句，也许已经“问候”了老孙的祖宗八代。

  车走走停停，每一次的停靠都会引起车内一阵骚动，转身的，直腰的，换手的，伸腿的，调整着“状态”，适应着车内环境，防止腰酸背痛腿抽筋啊。

 “人挤人，锻炼体力，力大体壮，挤挤更健康！”老孙自我安慰着，颇有“阿Q精神”。

  接着，老孙的精神变为了二元体，虽有小埋怨，但更多的是憧憬：“这一车男女老少紧紧贴在一起，“心心相印”了，多难受！多造些汽车就好了。工业现代化了，有了立体化交通，会稀释这过浓的人类的，会的！”

  如今，老孙美好的憧憬也在逐步实现，电动公交车已经出现了。将来，轻轨、地铁、高铁、立交桥也会延伸到他所在的城市，不再为出行感到烦恼。

  又到站点了，公交车停了，一位老太太上了车，只见一个年轻女子站了起来，说：“您坐吧。”老太太不肯坐。老太太是不喜欢别人认为她老，不想成为“老弱病残孕”中的一员呢？还是不想给人留下倚老卖老的印象呢？

  可年轻女子执意给老太太让座，眼睛里满含尊敬，让人无法再推却。老太太坐下后，向女子投去赞赏的目光，并道了一声谢谢。

  又经过了几站，到家了，老孙下了车，疲惫地看了一下表，深呼吸，去掉心中的烦闷。虽然没有在公交车上小小的休息下，打个盹什么的，但想到爱人做好晚饭在等他，他心里一阵温暖。

  老孙买了车，欢喜之余，但也有些没想到。开了几年之后，出行找停车位，付停车费，遇上节假日，那更是内心崩溃！

  马路上，开了没多远，老孙发现人们前行的速度变慢了，哦，堵车了。车快把整个街道塞满了，老孙的车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只能缓缓移动。前面一旦出现空位，就马上被“填补”了，“见缝插针”啊。

  快到市区了，汽车川流不息，鸣着喇叭，操着不同的腔调：“嘀嘀——嘀嘀——”汽车的喇叭声，还有行人的嘈杂声，缠绕着，摆不脱。

  骑电动车的竟然比开车的速度快了！买车，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老孙心里堵得慌，很是烦躁。

  街上车多了，路线拥挤了，开车在路上，偶尔没注意，压了实线，或者违反禁令标志，就不得不吃罚单、被扣分，一把年纪了，还要笑脸忍受年轻交警的训戒，老孙心中莫名地憋屈。

  要让马儿跑得好，草料得不少。车要“喝油”，得“喂饱”车。一开始不在意油耗，老孙心想都买了“马”了，还怕买不起“马鞍”吗？！他拍了拍胸脯。开一段时间后才发现，自信过头了，出行多，隔几天就得加回油！加油充值卡经常得充值。

  油价也涨，那点儿固定工资、第二职业加班费应付家庭开支，已捉襟见肘了，老孙直呼“加不起”了！他内心早已狂起波澜了，表面却还要装得波澜不惊。

  平时看天气预报，得知过会儿下雨，车能“洗澡”了，老孙很喜悦，用不着便携式塑料车载洗车器了，也不用去洗车行了，节省了银子啊。

  车每年还要“体检”，打蜡维修保养，“面子工程”要做好。

  买了车，还要为车买个“家”，买停车位，付过路费，附加项目增加了，生活品质降低了，老孙感慨自己是个蓝领，不是白领，更不是金领，开车只为上下班，没有多少工作业务，车“大材小用”了。

  不敢喝酒了，找代驾有风险，也请不起专职司机，老孙开车时，眼睛也不敢眨一眨，就怕打盹，眼睛一闭，一睁，错把油门当刹车，撞车了。

  经常担惊受怕，怕忘了锁车，怕车被盗、被砸、被滑、被碰瓷。行驶在路口，万一突然窜出一个人来，倒在车面前，扶不扶呢？老孙感觉自己快要得“被迫害妄想症”了，就急忙安装更多的设置，行车记录仪、导航仪啥的。

  跟车时，老孙就怕一不留神追个尾，剐蹭了，再遇到个暴脾气，争吵不休，协商解决未果，自己的一辈子都要“交待”了。

  现在的轿车改款换代，没过多久就推出改款了，还打折优惠，老孙有点儿发后悔，应该再等等啊，等车越来越好看，配置越来越多，再买也不迟！可等不及啊，老孙就买了一辆先用着，用旧了就以旧换新吧！

  自从老孙有了这款车，同住一个小区的老张，也是老孙的亲戚，来老孙家里的频率增加了，一起下象棋，天南地北地侃大山。

  经常一到周末，老张来的时候，拎着一壶白酒，还有开袋即食的下酒菜。因为沾亲带故，惹不得，老孙的爱人表面上不介意，也不参与这“酒局”。老张走后，老孙的爱人就数落老孙：“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老孙反驳道：“盛情难却啊！你想得太多了！”

  有一天，老张突然向老孙提出要借车，去参加别人的婚礼。老孙不无担忧地问：“谁开啊？有驾照没？”老张说：“儿子小孙开，给老板当过专职司机呢，开小轿车技术杠杠的，也没有过酒驾，可以说是个“老司机”，放心吧。”

  完事后，老张及时将车“返还”给老孙，老孙检查了一番，没发现啥磕磕碰碰。老张还给车加了一箱油，“意外收获”啊，还沾了婚礼的喜气，嗯，很好很好。老孙心里甚是满意。

  之后，老张又来借了几回车，每次都是第二天按时归还，还请老孙吃了自助餐，作为“答谢礼”。

  这一回，老张又来借车。就从了他吧！老孙不顾爱人的劝告，又一次借车给老张，口头约定了借车期限，三天就还。

  说好三天就还。得，车借走三天了，还不见影儿。第三天晚上，老张也没来个电话，说明一下为啥不还车。老孙吃饭都吃不香了，像往下咽什么苦味瓜果似的，觉也睡不安稳了，没事就寻思老张会不会遇到什么坎儿了，自己车的“下落”咋样了。

  第四天上午，老孙班也没上，找上门去，一探究竟。

  打开门，老张并没有使用礼貌用语：“啊，是你？快，请进！”神情有些许不快，估计在猫眼里看到了，是老孙这个“不速之客”。

  老孙不提还车还好点，一提倒捅了娄子，人家老张似乎早有准备，冲老孙就嚷嚷上了：“就这车啊，向你借车是看得起你，是信任你！你急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马上就还你了！你竟然好意思来要我还？你对得起这份沉甸甸的信任么？有你这么办事儿的吗？你六亲不认啊！”

  老孙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抬眼，发现老张的厚眼皮下射出一股冷森森的光芒，老孙不禁震颤了。

  老张的媳妇站在旁边，眼神里似乎压抑着愤怒，刺得老孙浑身都不自在。这老张两口子呀，前段时间老张出轨了，有实锤，婚姻竟然没破裂，真是“夫唱妇随”、“情比金坚”啊。

  “呦呵！合着还是我错了？整个一赔本赚吆喝！”老孙怒了，心头突地一阵紧缩，瞪直了眼睛，喘着粗气，争辩着。

  “瞧瞧！急眼了不是？真没涵养！你以为借车给我，就了不起了？就真成了黄世仁和杨白劳的关系了？就该大年三十出去躲着？惹急了我，不抽你个满地找牙算便宜你！你还有啥想不通的？”老张伸出肉磙儿一般的食指，指着老孙的鼻子，咆哮一通，喉咙里哼了一声，往屋里走了几步。

  纯属扯淡！一派胡言！老孙吃惊地望着老张，竟无言以对，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叹息，觉得自己有理无处说。真是“茶壶里煮饺子，有货倒不出”啊！

  “砰”地一声，老张关上了门，将老孙关在了门外。简直是用尽洪荒之力啊，关门声着实吓了老孙一跳。

  谢谢你借车，看得起我？有困难，想起我？我就是“及时雨”？你就是个老赖，应该上失信黑名单！遇上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我这老孙真成“孙子”了！

  老孙用力一次深呼吸，虽然是三九寒天，但他感觉吸进来的只是热乎乎的一股闷，脑袋也有些发昏了，一种难以向人诉说的情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改天再说吧！老孙慢慢走回了家。

  夜幕降临了，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闪亮着。

  共进晚餐啦。饭厅里，柔和灯光下，桌子上放着一瓶白酒，老孙打开瓶盖，一股香味飘了出来。旁边摆放着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盘凉拌芹菜豆腐丝，还有一盘凉拌香辣牛肉。

  老孙的爱人看着酒瓶，嘴角一笑，说道：“自从开车，我发了控酒通知，你就不碰酒了，现在解禁几天。慢慢滋润，先干一杯！”

  接着，老孙把酒满上，粗糙的手端起酒盅，一仰脖，咽了下去。一杯酒下肚，感觉热血在身上翻腾起来。

  “少喝点儿哈！”老孙的爱人在一旁关切道。

  老孙的爱人不会喝酒，就没有交杯换盏，老孙开始了自斟自饮。第一杯畅饮，第二杯改小酌了，老孙给自己倒了一些，抿一口酒，用筷子夹了一粒花生米放到嘴里，花生米嘎嘣脆，他若有所思地嚼着。

 “亲戚亲戚，啥叫亲戚，不富不亲啊。老张是咱的亲戚，你的表弟，平时也不怎么走动，逢年过节也不聚会。自打咱家买了车，他们家借车，关系好像一下子近乎了。这不，吵起来了，关系要崩了！这到底算什么？真后悔当时没有写借车协议，把责任分清，免得到时候扯皮！他都敢责骂你了，你以后还怎么在亲戚圈子里树立“威信”啊？”得知车没还回来，老孙的爱人发起了牢骚。

  “老张以前借车，还车的时候，夸你几句，你就瞬间骄傲了，说是吧是吧，车的性能可以的吧。他就加了一次油，之后车就被他无偿使用着，损耗着，车里还扔着口香糖纸。他还问用不用把车洗洗，你说这就见外了，直接开回来就行，洗啥车啊！其实他没真想洗车，要是真想洗车，直接洗了就得，征求你的啥意见啊！”老孙的爱人继续发泄心中的不满。

  “唉，别埋怨别人啦，要怪就怪咱识人不清，没有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啊！”老孙发出感叹，往嘴里放了一片香辣牛肉，瘦而不柴，有嚼劲。

  “你这个人，胆子忒小，从来不跟别人发生争执。助人为乐，面子薄，不会拒绝人，又死要面子活受罪，同情心泛滥，净给自己惹麻烦。前阵子，你不就为小杨的事弄得挺难堪的嘛！你和人谈话，有不同见解，也只是用来指导自己的实践！”老孙的爱人叹了口气，“恨夫不成钢”了。望着愁眉苦脸的丈夫，老孙的爱人很知趣，没再继续责备，苦笑了一下。

  老孙的爱人说的那个小杨，二十八岁了，模样俊俏，身材前凸后翘，结婚五年了，有个儿子，三岁了。

  可好景不长，小杨的丈夫加夜班时，吃烧烤、吃油炸食品，下了夜班，不及时休息，还上网，吃甜品。连轴转，得了胃炎，两年了，没提高警惕，结果急性胃溃疡伴出血，英年早逝了。

  小杨是“拼车族”中的一员，这段时间改搭老孙的车。就这样，一行四人，老张、“细竹竿”、小杨，搭老孙的车上下班。

  来回几次，小区有人看见他们一起拼车上下班了。接着，风言风语就在小区里、单位里传开了。为啥就载小杨一个女的？非亲非故的！老孙十有八九“劈腿”了，和小杨“有一腿”。想不到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老孙也会出轨，背叛家庭，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为啥那些人没有判断能力，信谣、传谣呢？老孙觉得自己很冤，很无奈。好在老孙的爱人一直力挺老孙。

  迫于“舆论”压力，老孙取消了小杨的“搭车权”，在单位里找了“胖橙子”，于是，老孙、老张、“细竹竿”、“胖橙子”，清一色的男性拼车上下班了。

  人们又开始议论纷纷了。身正不怕影子斜，如果真没什么，就不怕别人说。瞧，说中了吧？老孙刻意避嫌了吧？

  过了一个月，真相终于浮出了水面。原来，小杨是老张的“相好”，老张的媳妇当场捉奸，还将现场拍了照，留了证据。

  当初，老张对老孙说，小杨带着孩子，孤儿寡母的，生活不容易，真让人同情啊，工作在同一个单位，又居住在同一个小区，就载小杨一程吧。老孙善良又心软，就答应了。

  小杨既当爹又当妈，累啊，上班有些心不在焉了，手头工作干不完，老张就帮她一把。寡妇门前是非多，寡妇还带着个“拖油瓶”，老张还去小杨家里帮忙做饭、洗衣、打扫卫生，辅导小男孩的功课，小男孩逐渐和老张建立“感情”了，见面就叫伯伯好。

  一来二去，小杨很感激，就“以身相许”了，老张“趁人之危”得逞了。小区里的人们逐渐得知，老张还有过“前科”，总是“趴在墙头等红杏”，和另外两个“红杏出墙”的女人有过“露水情缘”呢。老张是“真人不露相”啊。

  老孙夹了一筷子芹菜豆腐丝，细细品尝，芹菜清脆，豆腐丝香喷喷的，他内心在反思。

  老孙的爱人又将馄饨端上桌了，冒着热气，鲜香味儿扑鼻而来。

  白瓷碗里，汤上浮着金黄色的油花，撒着嫩绿的葱花，还有米黄色的虾米、墨绿色的紫菜，真是赏心悦目啊，老孙的食欲大增。

  老孙拿起小汤匙，轻轻地搅了搅，碗里的馄饨受到了“惊吓”，立马活跃起来，一个个打着旋儿，在碗里转圈，互相碰撞。

  舀起一个，仔细端详，馄饨皮晶莹剔透，隐隐约约地透出素馅的色泽。老孙咬开馄饨，原来皮里裹着韭菜、鸡蛋和木耳，细细品味，味道鲜美，心里充盈着满足感。

  馄饨吃完了，汤也不能放过啊。汤热乎乎的，能驱走冬夜的寒气啊。老孙喝了一口汤，汤里虾米的鲜香，紫菜的清香，刺激着味蕾，弥漫了整个口腔。老孙真心为爱人的厨艺点赞！但是，车没要回来，还大饱口福，对不起爱人做的菜啊，汗颜！

  接下来的几天，老张也不给报个车的平安。老孙的心里可就更毛了，心几乎要操碎了，真怕出点什么事。

  怕什么来什么，过了三天，老张打电话给老孙，说在附近的汽修厂见，因为车撞了。

  老孙火急火燎赶到汽修厂。老张已经在那儿了，摊了摊手，望着老孙，神情茫然而无可奈何。

  车的前端部位凹陷了，“面目全非”了，“形象”遭到了破坏。车被“毁容”了，得呆在汽修厂里“整容”了。

  老孙放大的瞳孔注视着变了形的车，定定地，失神了。他的脸色完全变了，黯淡无光，双眼失神，再也忍不住了，真想一下子扑到车上，痛痛快快大哭一场啊。流泪不是女人的专利！男人放声痛哭不是罪，也要尝尝眼泪的滋味！唉，“男儿有泪不轻弹”，捶两下胸口，干嚎两声算了！

  老孙摸着车身上的“伤”，心很沉，就好像有人用手抓住他的心脏，粗暴地、恶意地揉捏着一样。

  车啊车，看到你现在的丑样儿，以后都不想记起！想当初，去买车，现场好多车等待着挑选，须臾，老孙的眼神一亮，看到了这款车，三十多万元。

  车啊车，你是其中最具“眼缘”的，“遇见”你，我就“一见钟情”了，“选美”了。开了五年，“日久生情”，爱不释手，现在不想“分手”！老孙心都要碎了，像心爱的物件丢失了一般。

  本来，老张想着不张扬，低调处理这起“撞车事件”，把车修好，完好无损地还回。去汽修厂，又怕汽修厂的人给老孙“通风报信”，落下偷偷摸摸修车、偷换零件的把柄。还是说了为好，给老孙留下坦诚的好印象，还能去保险公司要一笔保险理赔费。

  于是，老张在汽修厂给老孙打了这个电话。两人一起去了保险公司，保险公司让出具责任认定书，才能理赔。

  去了交警大队，交警一脸严肃地说：“没有报警，没有现场勘查，就不能出具责任认定书了。但可以推测，交通事故是冰雪路，车速快，制动措施不当造成的。至于保险理赔，就不是我们的管辖范围了。”

  重返保险公司，工作人员说：“没有责任认定书，就不能进行保险理赔了。”又继续修车程序了，好在修车费不是很多，老张一脸不情愿地付了。

  老孙回到了小区。这场雪停了，下得可真大，只见天连地，地连天，白茫茫一片，像鹅毛褥子一样。

  小区院子里，忽然飘出一阵笛子的声音，老孙不觉站住脚。吹笛子的人偶然间受到了某种触动，想起什么痛心的往事了吧，心血化成泪水，顺着笛子流出来，笛音里就溅着点点的泪花。笛音哀怨而幽愤，呜呜咽咽的，好似老孙现在的心情。

  老孙耳边的风呼呼的，像小刀一样割着他的脸，剜着他的心。心好疼啊！一股辛酸泪就要涌到眼眶了······

  原来，老张向老孙借车，给儿子小张开，小张开车出去“相亲”，撞车了。

  这几年，小张给公司老板当专职司机，却眼高手低，嫌上班工资不是特别高，就炒了老板的鱿鱼。之后，小张到处打零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去相亲，被女的嫌弃工作不稳定。找不着对象，穷则思变啊，小张把自己“包装”了一番，感觉有面子了。

  一个叫小庄的女子“适时”出现了。小张、小庄见了一面，相谈甚欢，就约好一起去西餐厅，进一步“发展”。出门前，小张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搭配黑色皮鞋，嗯，还行耶！

  到了西餐厅，只见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吊灯，每个角度折射出斑斓彩光，如梦如幻，富有风情，浪漫极了。每张桌上都摆放着一个白色花瓶，花瓶里插着新鲜的红玫瑰，柔美地盛开，香气怡人。

  小庄闪亮登场了，一袭红裙，配着银色耳坠、金色小方包，金色高跟鞋使一双美腿看起来更加纤长。眼神魅惑，微微抿起的红唇娇嫩欲滴，时不时抬起纤纤玉手，轻撩颈上飘逸的秀发，女人味爆棚，真迷人！小张感觉自己的心要沦陷了！

  柔和的萨克斯曲充溢着整个餐厅，慢慢地占据着人的心灵。享受完红酒配牛排，小张刚要刷卡，那个小庄抢先一步刷卡结账了。

  在寂寞的时光里，小张接连向小庄发出邀请，又去了几次高档餐厅。“看人下菜碟”嘛，征服胃，也征服心！付账时，小庄还提出AA制。呦，小庄经济独立，财富自由了！顿时，小张脸上欣欣然有喜色了。

  该“参观”对方的生活环境啦。小庄住着高档住宅，高高的门厅，气派的大门，“豪门”啊。圆形的拱窗和转角的石砌，尽显雍容华贵。走在小区铺满鹅卵石的小道上，能看见绿化带里有一丛丛紫色的花儿，随着风儿，摇摆着轻柔的腰肢。

  交往几个月，小张就撺掇老张去借车。借了老孙的车，小张恍然觉得自己的“档次”提高了不少，开着车，载着小庄，出去游玩了几次，恋爱关系突飞猛进，小张“炫富”，小庄“炫腹”，半个月前，奉子成婚了。这几天，双方才发现，对方的房是租的，车是借的，平时消费，吃美食啦，购物啦，旅游啦，全靠N多张信用卡套现，以贷还贷。名牌衣服、鞋子、包包、手表、手机，是分期付款的。平时聊的话题，是精心准备的“话术”，“见多识广”全靠临时锻炼“口技”。

  本来想着时来运转，由平凡变得非凡，没想到造化弄人，“高富帅”竟然是高穷帅，“白富美”竟然是白穷美。虚张声势，伪富豪啊。速成需谨慎！都是欲望惹的祸！

  这次，小张开着老孙的车，和小庄出去游玩。小张开车太不温柔了，就想着够快够炫，没想到，车一头撞到了墙上。

  车不能“带病工作”啊，被送进修理厂，接受“住院治疗”。

  幸好他们系了安全带，也没弄出人命和肇事后逃逸，不然麻烦就大了！真晦气，把车卖掉算了！老孙和爱人商量着。

  卖！卖车！坚决卖！此时不卖，更待何时？老孙坚定了决心。

  在汽修厂，老孙收到一张高价收购二手车的卡片。但他决定不去二手车拍卖现场了，体验一下C2B电子商务，线上卖车。

  老孙呼出了一个电话，工作人员马上上门了，和老孙一起去验车。到了指定的验车地点，工作人员打开发动机盖，现场检查“成色”，验证了车的后备箱、内部，确定可以出售。

  老孙仔细填写了车源拍卖单，上牌日期、车型、车况、起拍价格等等。工作人员给车拍了照，并上传相关信息到拍卖平台。众多客户出价了，车接受着“审判”，确认最高出价十五万元。老孙填写的起拍价格是十四万元，成交价格是高于他的心理预期的。

  幸亏没有理赔“备案”，不然，价格得折损不少啊。老孙暗自兴奋。

  竞拍成交，老孙确认了成交详单，签字，接收转账，拿指标过户车，过程很是顺利。卖车折现、腾指标啦！

  搭不了“人情车”了，老孙似乎没有了“利用价值”，这不，周一，老孙付款，让老张、“细竹竿”、“胖橙子”打出租上班之后，老张就再也不来老孙家里“叙旧”了，见了面，躲着走，也不打招呼，实在躲不开，才硬着头皮打声招呼，感觉老张笑得脸好僵。关系疏远了！

  车卖了，车辆使用情况终于得到了根本改变，再也不用担心车成为“共享轿车”了，很好很好，这是值得庆祝的，笑纹在老孙脸上绽开了。

  又回到了原点，真是无车一身轻啊。老孙开始乘坐电动公交车上下班了。如今，马路变宽敞了，公交线路增加了，车次增多了，候车间隔缩短了，分流着乘车人群。

  新能源电动公交车穿梭于街头巷尾，老孙在小区站点上了车，电动公交车真是大容量啊，车内空间一点儿都不拥挤，坐着闭目养神吧。

  俺老孙也在为绿色低碳环保贡献一份微薄的力量啊。儿子小孙已经毕业参加工作了，以后他买车，但愿不会碰到那些搭“人情车”的！

  不过，当初如果不贷款买车，改为在黄金地段买套小户型房子，能增值不少呢，唉，可惜我能耐有限，没有投资理财的头脑啊。老孙有些懊恼地想。

  二八大杠自行车、电动轻骑、小轿车，这多年的“自驾生涯”也画上了句号。别了，自驾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