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舌尖到心间

曾经有人说，想抓住一个人的心，先要抓住他的胃。这句话现在估计不大灵了，因为如今的外卖太疯狂了，只有你不想点的，没有你点不到的，指望美食抓住一个人似乎不那么靠谱了。不过，无论世道如何变化，从舌尖到心间的过渡，好像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我以为吃东西的时候，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教养，教养这玩意儿，跟出身没关系，跟学历没关系，跟钱不钱的也没关系。简言之，跟高大上的东西都没什么瓜葛，但不能否认，它跟人品还是绝对有关系的。

我曾经在果品厂打工，厂里吃大锅饭，八个人一桌，凑齐了再吃。伙房工人负责用大盆端上菜来，其余的得自己去张罗。先到的人，大多跑前跑后去端馒头、拿碗筷，或者摆凳子，然后把菜给各人舀好了，等大家到齐了，才一起和和气气开吃。个别人则不然，他来的不早不晚，大爷似的等别人拾掇桌子，收拾停当了，他就坐享其成。如果他第一个来了，那就必定只拿一副碗筷，抓上两个馒头，自己先舀了菜狼吞虎咽起来。旁人来了，他就解释说自己饿坏了，先来点儿垫补垫补。久而久之，大家都躲着他，因为不但吃饭，不论干什么，他也是谁也不顾及的人。

我一向讨厌太过自我的人，比如吃饭时满碟子里乱翻；或者遇到自己喜欢的菜就迫不及待，先下手为强，饿死鬼托生似的；还有那种吃什么都要评论一番，这个太咸，那个太油；吃个鱼啊虾啊，鱼刺虾壳剥一大堆，只吃那一点点儿精细的肉肉......哎哟我的天，我一看那样子，就恨不能让他先饿个三两天试试。

我自己是个大大咧咧的胖子，向来以不挑食为荣。在饭桌上看到减肥的男男女女，甜食只敢尝一点儿，油炸的怕长脂肪，金灿灿的蛋黄又担心胆固醇太高，鲜香鲜香的排骨汤，怕喝下去立马就要和排骨身材分手......我真心觉得他们有点儿矫情，要减肥搁家里减去，谁家还天天大鱼大肉不成，非要在我大快朵颐的时候弄那做作样儿，显得我饕餮之徒一般，讨厌！

也不是说我就不会矫情，因为以前头疼，医嘱羊肉性热，让我尽量少吃为妙。我不能宁叫肉害疼，不叫嘴受穷，那肉疼起来，怎么要命怎么来，真是上蹿下跳、天翻地覆，受不了。所以每每聚餐时吃羊肉，我就干眼馋，白瞪眼，朋友对此嗤之以鼻：“羊肉你还较劲不吃，难不成咱们这儿还有比羊肉更好吃的吗？矫情！”唉，世上哪有什么感同身受啊！

有一次和两个朋友相约去山村游玩，那是我们头一回一起吃饭。他们说要请客，我当然恭敬不如从命。于是问我要吃什么，我不挑，你们点什么我就吃什么。两个人商量了一下，猪肉再贵也不过三十几大元，鸡肉身价一般，吃鱼呢，刺儿太多，不过瘾，纯山羊肉八九十元一斤，有面儿，就它了！我说羊肉太贵惹不起，换个亲民一点的算了，他们以为我客气，坚决不同意。朋友请客，我就随意吧。

山里人就是实在，两斤羊肉弄了一大盆，热乎乎香喷喷地端上来，俩人吸溜着鼻子喊“好香”，一个去要宣腾腾的发面饼、脆生生的葱白；另一个掂起勺子，满盆里选着捞，问我要吃瘦肉呢，还是羊肝呢，还是羊肚子呢......我应一声，他挖一勺，三下两下把我碗里堆得冒尖。唉，什么冷不冷热不热的，羊肉这么香，不吃都对不起这死去的帅帅的山羊，也对不起朋友的盛情。管他呢，吃到肚子里才是最实惠的，肉疼？秋后算账时再说吧。他们两个也每人一大碗，加上足足的胡椒，就着烙饼和葱白，吃到鼻子冒汗。看绅士又豪爽的男人吃饭真是享受，厚厚的大饼，醇香的羊汤，三个人吃得酣畅淋漓，撑得连窝都不想挪了。最主要的是，肆无忌惮大吃一顿后，除了从头到脚都满足到不知所以外，我居然完全没有肉疼也没有头疼。爽！

以前，我们喜欢吃凉得掉牙的冰棍，辣得冒火的红椒，甜得齁咸的糖块；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力咬嚼。看到饭桌上不够讲究的人就怒形于色，和知心朋友共餐就爱屋及乌，连带那并不可口的食物，也成了世上的绝佳美味。

现在呢，不知不觉中，我们的味蕾变得讨厌生冷，喜欢清淡，自觉节制饮食。再看到种种人事，只会淡然一笑，因为我们懂得了食物有多丰富，人事就有多纷杂。从舌尖到心间，我们已经学会接纳更多可能，食物并没有变化，一点点变化了的，是我们的心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