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怕冷的缘故,我特别抵触冬天的到来。想象万物萧条的凄惨景象,一瞬间,我的心似乎都冻得缩成一团儿了。
时令已是深秋,我还在自欺欺人。看啊,耐寒的菠菜,神清气爽地挤在菜畦里,碧绿可爱。山坡上的吊瓜,大都熟得通红通红,有些身上甚至长了一层霜花似的白茸毛,可地堰上仍有嫩嫩的瓜妞子,不知死活,翠绿翠绿地张扬。收完庄稼的地里,狗尾巴草虽然不再疯长,却还保持着蓬勃旺盛的劲头儿。大树上的叶子,五彩斑斓,很是养眼,树下还没有几片落叶。村里的老人们,坐了马扎,在秋阳里聚在一起,淡淡地闲话。这是多么美好的季节啊!
这样的日子今天和昨天似乎完全没有区别,一天天都是复制粘贴似的,不觉就到了初冬。菠菜不消说还是碧绿的,只是不再那么娇嫩;山坡上大大小小的吊瓜,已经被勤快的农人收回家,安顿在屋子的某个角落;狗尾巴草不知哪一天被霜打了,再也嚣张不起来;红红黄黄的树叶子,稀稀拉拉铺在路边;老人们换了夹衣,仍然在大门外闲聊。
一碧如洗的万里长空,忽然传来清脆的声声雁鸣,惊得风都停下来了。眺望着整整齐齐的雁阵,小孩子们按捺不住,高声和雁儿对话:“大雁大雁我问你,你到南方干啥起?”雁儿们积极回应:“雁哥哥,慢慢飞。雁妹妹,快快追。今年南去,明年向北。”人们猛然发现,小燕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弃了辛辛苦苦筑好的爱巢,启程回南方了。屋檐下,只剩下饶舌的麻雀,叽叽喳喳。淡定的老人们,把目光投向远远的云天,蛮有把握地说:“天要冷了。”
果然天就冷了。曾经复制的日子降了温,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粘贴下去。深夜里,门前的梧桐树上,大大的叶子嘎巴、嘎巴响着,一大片一大片落到垛顶上、房檐下。没有风,可是寒气依然从门缝挤进屋里,连不怕冷的小孩子,都裹紧了被子。
早晨,田野里满是厚厚的霜花。菠菜瑟缩了身子,绿意中微微泛白;大树叶子被劫掠一空,只剩了瘦瘦的枝干;狗尾巴草彻底伏在地里,枯黄、萎靡,完全潦倒了;爱闹的麻雀都不再早起聒噪了。
一场小雪隐藏了菠菜仅存的绿意,一场大雪封住了小溪欢唱的歌喉,一阵又一阵寒风,把街上的人们赶进屋子里去。
一股寒流还没有耍够威风,另一股寒流已在路上。
冬天,真的来了。
冬至过了,从早到晚不停歇的凛冽,让人冷到几乎绝望。
村里的老人们,早就生起了火炉,袅袅炊烟里,他们聚在一起咀嚼世事。
“今儿个太冷了,怎么一下子就冷起来了呢!”
“冷?以前的冬天才叫冷,现在嘛,马马虎虎。”
“前天老张家的三婶老了,八十八岁,她到底没熬过这个冬天。”
“就像剜菠菜似的,一茬一茬的,年年冬天都走一批,今年冬天第三个了。”
“人啊,还小孩子似的,怎么一晃就老了那?”
......
是啊,冬天怎么一下子就来了呢?好好的人,怎么一下子就老了呢?
回过头细细寻找,原来,冬天是缓慢地、持续不断地、一点点儿来的;人,也是慢慢地、不动声色变老的。
冬天花落,春天花开,有人离去,有人会来。
风刮够了就停,天冷到头了就暖。
春天,也是慢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