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河老街的记忆

每次回到老家，都有意无意穿行凉亭河老街，喜欢这条千年老街。

秋雨绵绵，撑伞独行，又一次徘徊在老街，寻找老街粉墙黛瓦马头墙的悠悠古韵，探访老街的过往，打听茶馆里说书先生的嘴上江湖，嗅闻从雪枣公司弥漫而来的雪枣香味，聆听上街头老郑家弹棉花时而低沉，时而高亢的美妙旋律，任思绪云游在过往烟云里。然而，所有被岁月的烟尘熏染的痕印，宛如街边流淌着的雨水，消逝的无影无踪。屋檐下，雨水“嘀嗒——嘀嗒”的声响，仿佛是诉说着历史的苍桑。烟雨朦胧中的老街，少了一些喧嚣，多了一些宁谧。

清风细雨，簇拥着太阳畈的稻花香，与老街栉次鳞比的楼房撞了个满怀。老街的面貌已然是脱胎换骨，街道两边新建的楼房，装修考究，满眼华丽。这个千年老街，悄然换了初颜，少了昔日的风采，让人感到陌生，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从前的老街，在我的记忆里，老街有河东河西之分，依偎在清澈明净的凉亭河畔，一座长长的石板桥，连通两岸，石板桥中间被独轮车碾压了一道沟辙，是岁月留下的辙痕。老街的布局像一弯弓箭，河东老街形似弓，长达两里；河西老街神似箭，长约里许；一条马路恰到好处配作弓弦，利箭沿着古驿道的方向引而不发。这样奇妙的布局，据说是古代某位风水大师的杰作，个中的寓意，我等俗人是不得而知。窄窄的街道，两旁是斑驳的徽派房屋，显示出一派淡雅而温婉的古朴。房屋有的是木阁楼，阁楼上临街精雕细琢的门栏窗，晴朗的日子，女人们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将衣服晾晒在屋檐下的竹篙上，五颜六色的衣服，颇像飘扬的万国旗。街面几乎都是门市，前店营商，后庭住人，一块块厚实的木门板，被整齐叠放在墙角处。青石板街道，被岁月打磨的光滑发亮，显示着曾经人来客往，川流不息的繁华。

清晨，下街头铁匠铺里传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敲碎了老街的宁静。老街醒的很早，天光放亮，店门就在“吱呀——吱呀”声音中络绎被拉开。站在门口嗽口的，街上出摊的，上学上班的，卖菜买菜的，到河边浆衣洗裳的、洗菜的，挑水的、行色匆匆赶趟的……合力演奏新的一天生活交响曲，欢快明亮的曲调，和着袅袅升起的青烟，弥漫在老街的上空，久久回荡。

一位叫着王昔娄（音）的叫花子，游荡于老街，风雨无阻，天天如此，年年如此。手挎一只大竹篮，篮内放着碗筷和雨伞，是他不变的装备；一身旧衣干净整洁，而仪容又不修边幅，是他固化的面貌；一个有着时间观念，像上下班一样规划游荡的时间，是他的坚守；一个向你讫食，反而是他瞧得起你，是他与众不同；一个自言自语喋喋不休，却从不与别人交谈半句，是他精神不正常的特征。据说他是一位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大学教授，在动乱的十年受了刺激，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倘若他站在某个店铺门前，瞅着火红的对联摇头晃脑，指指划划，那一定是对联贴反了。王昔娄与老街，终成了一段过往。

老街最红火的日子，正值改革开放的春风吹绿这里。那时，老百姓的日子犹如芝麻开花，经商开店如雨后春笋崛起，各行各业拥挤在老街，有卖日杂百货、服装、鞋帽、喜事、丧事、五金、油漆、瓷器、小吃和书的门市铺面，还有理发、照相、裁缝、锤白铁、修钟表、弹花匠、补鞋修伞匠、木匠、铁匠、篾匠那些手艺人开的作坊店，五花八门，数不胜数。人们常说：“凉亭河没有卖不了的，也没有凉亭河买不到的”，这话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点夸张，反正没有让我失望过。店主们虽是小本经营，却也兢兢业业。每次行走在街上，只要侧脸往店中一瞥，店主立马热情地问你需要点什么。而我年轻好面子，本不买什么，耐不住店主的热情与坚持，时常买上一些并不合用的东西。街上还有很多挑担沿街叫卖的游商，譬如卖柴火卖水果卖菜的，磨剪子来戗菜刀的，那一声声悠长的吆喝，是老街独特的一道风景。

一年到头，老街最热闹当数过年，摩肩接踵置办年货的人，让这条街更是拥挤不堪，你来我往，涌动的人潮，让穿行这条街的人，叫苦不迭。当然，老街也有清静的日子，那是农忙季节，乡下的人都在忙着农事，街道上门可罗雀，店主们也是难得清闲，搬一把椅子坐在店门口守望着生意，嗑几粒瓜子花生，品一壶清茗；拉上过路的熟人歇歇脚，装上一袋黄烟，你吸完我抽罢，然后天南海北侃侃而谈；亦或躺在店里竹躺椅上休憩，一切是那么安然自得。

“豆粑啊——卖豆粑啊——”这熟悉的腔调，不用说，那是下街头欠皮（人名，音）在沿街叫卖豆粑。这个时间节点，已是夕阳西下，家家户户开始升火做饭的时候。此时，老街渐渐安静下来，青石小巷，曲径通幽，高耸的马头墙迎着夕阳的余晖，氤氲着一份古朴的气息。悠悠白云，缕缕霞光，巍巍青山，与老街的房子倒映在明净如镜的凉亭河里，相映成辉。“青山绿水本无意，黑瓦白墙别有情”。千年老街，如诗如画。

时代的发展，让老街的韵味渐渐淡去，我曾经生活在这处诗意的地方，如今，再也找不到当年那老街的模样。老街变成了一种精神的信仰，是岁月蹉跎里写就的一本书，光影交错的，是时光斑驳的写章。记忆里，难以忘却的，还是梦牵魂绕的凉亭河老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