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祠堂记
文\段佩明
夜里躺在床上刷手机,倏地,闪出一组母校首届毕业生聚会的照片,有几幅照片是一座坍塌的房子,不同的摄影方向,下面有一段文字:“曾经的校舍段氏宗祠现貌”。
我一怔,这是名噪太宿两邑的段氏宗祠吗?我心中的图腾,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我一向相信彩虹,怎么也不愿相信这是真的,怎么也不愿接受这是真的。那晚,我一夜无眠,胸膛堵得厉害。
翌日,我决定独自一人进行实地考察。出发时和风丽日,下车时却细雨斜织,远山近水、村庄屋宇笼罩在烟雨迷蒙之中。
走近老祠堂,恍如隔世。这里的山,巍巍的,如一道屏障;长长的,如张开的双臂,将老祠堂拥入怀中。这里的水,如锦似缎,潺潺碧波绕堂前。眼前的老祠堂,坐北朝南,确实破败颓落,残垣断壁,满目疮痍,曾经的一切都化作废墟上的野花野草,残破的一砖一石,一瓦一木,无不彰显着厚重的文化底蕴,诉说着抹不去的过往,镌刻着难以磨灭的印记。门口两棵参天古柏,苍枝屈虬,绿叶如盖,细雨擦过柏叶,一阵丝丝浅吟,然后滴落在地面,也滴落在我的心田,溅得一片潮湿,一片冰凉,滋生了一股难以言表的惆怅。
关于老祠堂的原始风貌,我从来没有见过其真面目,仅凭宗谱上一幅插图来以蠡测海,揣测祠堂恢弘、庄严和气派的雄姿。插图里的祠堂,五开三进,一进高过一进,后厅比前厅略高,这种阶梯式的建筑风格,满足了进深建筑采光通风的要求,也表达了古人期冀“步步高升”的美好愿望。祠堂共有六个天井,上承屋瓦流下的雨水,吾乡谓之“四水归堂”,寓意风调雨顺、水聚天心。设置天井,不仅有通风排水、采光纳气的功能,而且居家可以晨沐朝霞,夜望星空,满足古人追求“天人合一”的哲学意蕴。细看整个建筑,分别由泮池、门楼、天井、廊庑、正厅、特祭祠和厢房等部分组成,采用中轴线东西对称布局的手法,建成的一个徽派建筑群。
老祠堂建于何时?有人说五百年前,但无从考证。带着疑问,我早年间遍览方志家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觅得只言片语的文字记载:“清同治丙寅年,浙江按察使段光清七十引疾乞休,归田后……创义庄修家庙,赈贫乏……”所谓“修家庙”,是指修建、还是指修缮、抑或是指其他乎?不得而知。而一字之差,谬之千里。至今,祠堂建造的准确时间尚无从考证,但是无论怎么算,老祠堂至少历经了晚清、民国、抗战和解放战争等烽火连天的岁月,经受了此时间段的风雨洗礼,特别是一代又一代宗亲,像爱护自己身体一样精心呵护,所以祠堂一直保存完好,直到借给国家兴学。
新中国成立后,百废待兴,各行各业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才匮乏,为纾解人才之困,国家大力兴学,但是受经济条件所限制,校舍奇缺。吾族见此状况,急国家之所急,慷慨向国家借出祠堂屋宇。1959年9月,吾乡凉亭中学首届三个班级在祠堂正式开课。从此,琅琅的读书声在祠堂上空久久回荡。后来,学校另迁别处,祠堂仍旧借予国家,当作粮站数十年。
说起吾族宗亲慷慨助学的义举,这可不是第一次。早在近代,国家内乱外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华夏进入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深渊。许多中华儿女为探索和拯救国家及民族的发展出路,努力地向西方学习,纷纷以兴办实业救国济民。1914年4月,段斌与兄曾裕两人,舍弃京城优渥的生活,毅然返回故里,利用祖宅开办北山中学,教化民众,为国培育英才。更有段斌之妻贺荷珠,变卖嫁妆千金助学的佳话。
父亲退休后致力于乡村宗族文化研究。据他介绍,祠堂不仅仅是一个祭祀场地,更是家族事务管理机构,具有组织祭祀、修谱、家族司法之外,还兼兴学、救助、抚恤等社会公益功能。在兴学和救助、抚恤资金来源方面,主要依靠捐赠和购置义田义宅增值。对于家族贫困子弟无力参加科举考试,先用家族公共储备资金予以资助。等到被资助者录取了功名,出仕为官,有了薪俸之后,则必须反哺家族,向祠堂捐助,维持善款不枯竭,继续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凡是家族子弟无钱婚嫁、医病、丧葬等窘况,或因兴办实业而缺少资金,祠堂都会用族产的收入积累来救济资助,帮助他们渡过难关。自古就有扶危济困的优良传统。
父亲还说,自古而今,族人一直秉承“耕读传家,诗书继世”的理念。这说明古人对于读书的作用和重要性有深刻的认识,而且还强调文化的传承性,不仅仅是实用性。
老祠堂大殿立柱上的祖训,因屋宇的坍塌,湮没于废墟之中,但是却铭记于吾族子孙心中,记载在宗谱之上。翻开宗谱,祖训首先映入眼帘,“读书志在圣贤,非徒科第;为官心存君国,岂计身家。”我想,正是这些祖训指引和昭示着后人,永葆家国情怀,践行着爱国奉献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