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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庆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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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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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正无极

第一章

从丹东始发的火车喘着粗气停在山海关车站。

郑博生气哼哼地下了车,打算在此逗留两天,好好排解一下要账不得的闷气。此时的他就像一条受了委屈又进不了家门的狗,窝囊,憋火,无处说冤,无处诉苦,急着想找一处栖身之所消停下来,缓缓劲儿。

他这次去丹东,是利用大学毕业后等待分配之机,陪他大哥酒厂的业务员老王到关系厂家要账的,顺便体会体会经商的生活。

到了丹东,老王先带他来到鸭绿江风景区游玩。坐在游艇上,欣赏着鸭绿江新建大桥和老断桥,眺望着对岸的朝鲜远景,他有些后悔没带许灵来。许灵是他新婚不久的妻子,按理说应该带许灵出来度度蜜月的,但由于复杂的情感在作祟,使他最终改变了主意。

第二天,他们来到关系厂家,正赶上总经理不在,接待他们的是一位满脸堆笑的副总经理。可一提到款项的事,这位副经理的脸上立即布满愁云。先是说资金紧张,欠他们厂的客户还没有回款。然后叹了口气道:“总经理去广州了,等他回来再说吧。”

无奈,只好等。等了两天,还没见总经理的影子,同来的业务员老王不耐烦了,说他还要去沈阳谈笔业务,让郑博生在丹东继续等,等总经理回来了再给他打电话。

等人的事情是很难熬的,而且这几天丹东总在下雨,一如郑博生的心情一样沉闷。郑博生每天做的事非常简单:勤了,就到关系厂家跑一趟,看看总经理有没有回来;懒了,就在旅馆打个电话问一问。这样,等到第三天头上,关系厂家主动打来电话:“总经理有要事又去海南了,得十天半个月才回来,如果贵厂不急用这笔款项,不如回去等待消息。总经理一回来,马上通知贵方。”

撂下电话,郑博生气得直想骂娘,对方三言两语就把他这么轻易打发啦?但没有经商经验的他一时也没了主意,只好给业务员老王打电话。老王在电话里“啊啊”了半天也没想出好对策来,郑博生只听清了一句:“你先回家吧,沈阳这边的事一完,我再过去试试。”

郑博生带着新鲜感过来,又怀着无限惆怅回去。坐在火车上,垂头丧气,狼狈不堪,一事无成,百无一用是书生这样的词汇灌满了一脑子。

一家写着“好客来”的旅馆让他停住了脚步,他走进去,见对着厅台的木条椅子上有一个空位便一屁股坐了下来。在点着了烟的同时,瞥见对面厅台的服务员始终微笑着,彬彬有礼地招待着顾客,嘴角下的那颗黑痣在日光灯下分外显眼。

望着这颗黑痣,郑博生夹烟的手在空中愣怔了好一会儿,仔细端详服务员面庞,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让他的心跳飞快加速。他起身拐进了靠右边的走道,向迎面走来的服务员打探:“麻烦问一下,厅台那位女服务员怎么称呼?”“哦,那是我们刘紫茹副经理,您有什么事吗?”服务员一脸热情。“没事!没事!她服务态度真好!”说完,郑博生像只受到惊吓的兔子,头也不回地逃出店门……

是她!就是她!这么多年了,自己一直在找她,想不到和许灵才结婚,竟在这里意外碰上了刘紫茹,命运真是捉弄人呢。感慨万端的郑博生在一家小酒馆坐下后,随便要了一瓶山海关牌啤酒,一碟炸花生米,一碟素什锦,自斟自饮,平复着惊魂未定的心绪。淡黄的啤酒花在酒杯里荡来漾去,在他眼前渐渐变成了鲜嫩的榆钱儿,一下子把他拉回到十几年前——

1974年的春天,一场透雨过后,槐亲庄的男女老少都忙碌起来。田野沟渠,到处漫布着春耕春播和挖苦菜的人群。村东头,生长着一棵高大的榆树,上面结满了鲜嫩的榆钱儿。在阳光照耀下,一串串榆钱儿真像一吊吊铜钱似的,发着光,亮着彩,迎着微风招惹着行人,摇曳着清香。

四五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正爬在树上,兴高采烈地摘着榆钱儿。

“哎!那边来了两个人,好像是要饭的。”一个叫二嘎的少年眼尖,一指不远处两个来人。

来人走到近前,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奶奶领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女孩不错眼珠地盯住了刚刚爬下树的一个叫郑博生的少年,见他手拿一大枝儿肥硕鲜嫩的榆钱儿,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大哥哥,给我一点儿好吗?”没等郑博生做出反应,树上的二嘎高声叫道:“我们自己还不够吃呢!有本事你自己爬到树上来,保准你吃个够。”

的确,能吃到又肥又嫩的榆钱儿不太容易,全村属这大榆树的榆钱儿结得好,郑博生和小伙伴们摘得也不多。

女孩执著的目光打动了村支书的儿子红旗的心,他把自己的一大枝儿榆钱儿举到女孩面前:“吃吧!”“谢谢大哥哥!”女孩自己没吃,转身递到老奶奶手里:“奶奶,吃点榆钱儿吧,闻着好香呢。”这情景让红旗狠狠瞪了二嘎一眼:“一点儿阶级友爱都不懂。”臊得二嘎红着脸直吐舌头。

郑博生回家吃午饭,竟发现那个老奶奶坐在饭桌前,那个女孩正蹲在灶前烧火,母亲正捞着热气腾腾的面条。

女孩站起身:“大哥哥,我们给你家添麻烦了。”

“你们认识?!”郑博生的母亲田翠花略显惊讶。

“在村口大榆树那认识的,还吃了他们的榆钱儿呢。”女孩边答边洗手,顺手递给郑博生一把筷子。

吃完饭,郑博生抄起算盘跑进西屋学打“九归架子”。女孩洗完碗筷,大大方方地走到郑博生旁边:“大哥哥,算盘好学吗?”郑博生正被六归、七归憋得满脸涨红,没好气地反问道:“你怎么出来要饭不去上学?”女孩低下头,泪珠“吧嗒吧嗒”地落到地上:“我爸妈遭车祸掉到山沟里摔死了,家里又遇到饥荒,实在没办法我才停学陪着奶奶出来讨饭的。”

一种怜悯之情涌上郑博生的心头,他红着眼圈儿递给女孩一条毛巾。女孩收住眼泪:“大娘心肠真好,让我们吃这么好的饭菜。大哥哥,怎么没看见大伯呢?”“我爸早死了。”郑博生的泪水溢出眼眶。女孩见状赶忙道歉:“大哥哥,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该问这么多的。”

“什么多啊少的,九归架子会打了吗?”话到人到,二嘎走进屋来。见二人脸上都有哭过的泪痕,二嘎用食指一划脸蛋儿:“羞不羞?不会打算盘就会掉眼泪,还让女孩子陪着哭。”说着扫了女孩一眼。

郑博生一边掩饰失态,一边抢白:“谁没有个高兴蹦高伤心落泪的时候?学语文时你怎么不说!”

“行啦行啦,别又拿你的语文降人啦,我教给你打还不成吗!”二嘎抓过算盘:“打几归了?”“六归。”郑博生递给二嘎瓜子。“口诀会背吗?”二嘎也不客气,边嗑边问。“会,就是手指头不跟溜儿。”郑博生有点不好意思。

由女孩的身世想到自己,没有爸爸的痛苦牵扯着郑博生的神经,脑子乱糟糟的,二嘎卖力气地教了半天,郑博生还是没学会。二嘎急了,胡乱一扒拉算盘珠子:“真是个大笨蛋!亏你还腆着脸给我们讲三国故事呢。”赌气跺脚跑开了。

看到郑博生一脸狼狈相,女孩默默整理好算盘:“大哥哥,不要着急。过去我跟爸爸学过一点儿,我们一块学好吗?”

许是二嘎教得差不多的缘故,郑博生对着口诀,在女孩悉心指导下,终于学会了打九归架子。郑博生感激地把瓜子捧到女孩手里:“你叫什么名字?”“刘紫茹。”女孩接过瓜子:“大哥哥你呢?” “我叫郑博生。”郑博生这才注意到刘紫茹长得有点像京剧《智取威虎山》里的小常宝,只是下巴多了一颗黑痣。

刘紫茹白天和奶奶出去讨饭,晚上就跟郑博生学习文化。郑博生虽高她一年级,但郑博生讲一遍,刘紫茹就能听懂。郑博生渐渐喜欢上了这个既聪明又能干的女孩了。尤其让他感到妙不可言的是:只要刘紫茹一坐在身边,就有一股神秘而好闻的馨香气息飘过来,令他神清气爽。

“她要是我妹妹该有多好!”闻着这股馨香,他常常闪过这样的念头。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到了小麦灌浆时节。郑博生放学回家,听到屋里传来抽泣声。他奇怪地掀开门帘,只见母亲一边流泪,一边缝补着一条布口袋。刘紫茹半跪在炕上,一手挣口袋,一手分捡着讨来的干粮,泪珠直在眼窝里打转。她奶奶用衣袖不时得拭着眼泪,整理着包裹。

“妈!这是怎么啦?”潜意识告诉郑博生,刘紫茹和她奶奶要走了,但他还是忍不住要问。

“博生哥,我们要回家了。”刘紫茹低着头,小声回答。

“那,你们明年还来吗?”郑博生真有点舍不得。

“你这孩子,真不会说话。你愿意她们总要饭呀!”田翠花剜了儿子一眼。

“大娘,没关系的。说不定我们明年再来是走亲戚呢。”机灵的刘紫茹替郑博生打着圆场。

“那感情好!”田翠花爱怜地搂着刘紫茹:“话又说回来,顶家过日子的,谁家没遇上过沟沟坎坎?挺过来不就得了。博生啊,快到自留地割韭菜,今天吃饺子。”

月亮悄悄爬到半空,各种夜虫比赛似的卖弄着喉咙,给朦胧的村庄、田野带来温馨的歌唱。村东头那棵大榆树不慌不忙随风舞动着浓密的枝叶,发出细微有节奏的声响。月光把长长的树影投进河面,随着波纹颠动起伏。风大时,河水便泛起粼粼的银块儿,像无数鱼儿翻滚着,成群结队地前进着。风乍停后,鱼群渐渐消失,河水又慢慢捧出一轮月亮来,和天上的月亮交辉相映。一块浮云不怀好意地偷偷摸过来,遮住月亮,给大地投上一片阴影。

郑博生独自站在大榆树下,手里跳动着一根枝条。想起刘紫茹当初要榆钱儿的情景,无论如何,也很难和现在的刘紫茹等同起来。一个多月后的刘紫茹就像神话传说中的魔杖,在他眼前轻轻一晃,变成了一个善解人意、聪明勤快的女孩,让人值得信赖,值得依靠,值得和她永久在一起。从小就失去父亲的郑博生,也许是恋母情结在作怪,也许是朦胧的早恋滋味在作祟,一想到刘紫茹要走,他的心就隐隐作痛。他把枝条狠狠扔向河心,河面泛起圈圈涟漪……

“博生哥,你在这啊,让我好找!”刘紫茹突然出现在面前,手里拿着一张纸片儿:“就要走了,留个纪念吧。”

“这是什么?”郑博生接过纸片,对着月亮仔细观看。

“一幅画,你看画得啥?”刘紫茹大方地和郑博生并排站在一起。

借着月光,郑博生依稀辨出画的是一轮月亮和一片树叶。“你在画今晚的月亮和这棵大榆树?”郑博生想了半天猜道。

“博生哥真聪明。不过你只说中了一半,另一半你就不知道了。”刘紫茹的声音忽然有些异样。

“能讲给我听听吗?”郑博生稍稍离开一点儿刘紫茹,因为他又闻到了刘紫茹身上那种特有的怡人馨香。老实讲,这种馨香常常勾起他一种莫名的冲动。

“博生哥,前年中秋节的晚上,我爸妈赶车拉山货,半路上忽然蹿出一只獾子来,骡子受了惊吓,连人带车翻到山沟里,我爸妈就这样摔死了。”刘紫茹痛苦地将脸贴向树干。

“哦,你画这幅画,是在想念他们?”郑博生想说几句安慰话,可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提问。

“也不全是。”刘紫茹擦了擦眼泪:“博生哥,你再仔细瞅瞅,我画的月亮里是不是有一棵树,好高好高的一棵树。我小时候听妈妈讲过,月亮里的树每到月圆的时候就落下一片叶子,叶子落到谁家,幸福就降临到那儿。我愿今晚月亮树里的那片叶子能落到你家,来表达我和奶奶对你全家的感激之情。”刘紫茹双手合十,虔诚地望着月亮。

一股暖流顿时荡漾着郑博生的心田,此时此景多像《三国演义》里貂蝉拜月的情景啊,美丽可爱极了。今晚和她在一起,有一种前几年和大梅二梅玩过家家的感觉。他情不自禁地靠近刘紫茹,和她一起望着

天上的月亮发呆。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的浮云越聚越多,并且一点点加厚加黑,气势汹汹地吞噬着月亮。河里的青蛙们都兴奋不已,一起有节奏地使劲唱着求雨歌,风也渐渐大了起来,大榆树的枝叶焦躁不安地左右摇摆。

种种迹象表明,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

他们回到家时,刘紫茹的奶奶正痛苦地躺在炕上,接受田翠花的按摩。

“紫茹,你奶奶的风湿病犯了。趁还没下雨,我带你奶奶去秦五姨那扎行针。如果赶上雨,就在那避一会儿。”田翠花边说边抱棉被。

“大娘,我和您一块去吧。”刘紫茹慌乱地搓着两只手。

“不用,你们俩在家也有个照应,我快去快回。”田翠花拉着小车急急上路了。

“离这远吗?”刘紫茹鼻尖儿急出汗珠儿。

“不远,就在村南头。”郑博生关好鸡窝。

乌云密密麻麻地压下来,夹着风,吐着水星……

“博生哥,我怕打雷,你怕吗?”刘紫茹在东屋喊。

“有我在,不用怕!”郑博生在西屋答。

风越刮越大,在秸秆儿的叶子上发出恐惧的“呜呜”声。喂鸡的铁盆子慌乱地四处滚动着,撞击着其他物件,“嘎嘎”声,“叭叭”声,“乒乓”声响成一气。突然,一道贼亮的闪电利剑般划破夜空,还没等动植物们做出反应,一个响亮的炸雷就当空劈来,震得大地一阵痉挛。天空逐渐变成一个深不可测巨大无比的黑色漩涡,炸雷就在黑色漩涡里滚滚而出,顷刻间,瓢泼大雨“哗啦啦”直泻地面。闪电好像被雷声激怒了,一道接着一道,闪得更加起劲儿。好不容易碰到了对手,炸雷更来了精神,战鼓似的一阵紧似一阵。风和雨也像比赛似的,风借雨势,雨借风威,呼呼刷刷齐响,所有的屋檐都喘着粗气,急促地流着滴水……

“博生哥!我害怕!”东屋传来刘紫茹的哭腔。

“不要怕,我来了!”郑博生摸索着来到东屋。

“是你吗?博生哥”刘紫茹遇到救星般抱住郑博生。

郑博生的心一阵急跳,浑身感到燥热。他分明触到了刘紫茹柔软的身体,又闻到了那向往已久极吸引男性的馨香。他一时大脑空白,热血沸腾,本能的冲动使他猛一用劲儿,把刘紫茹压倒在了炕上。

“博生哥,你要干什么?”刘紫茹怎么也没想到一向被她敬重的博生哥这时会变成一头发狂的小雄狮,一时间忘记了反抗。

“我喜欢和你过家家!”失去理智的郑博生喘着粗气,胡乱地摸着刘紫茹滑腻的肌肤,扯着刘紫茹的衣裤。

“博生哥,不要这样,我们还小。”已经意识到要发生什么的刘紫茹一边推搡,一边流泪。

已经箭在弦上的郑博生哪还顾得了那么多,刘紫茹柔软的身体拉拽着他的野性,犹如脱缰的野马狂奔不止,最终把身体贴了下去……

“轰隆隆”,外面的雷声更响,雨声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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